長生

第3章

覃淵摘下黃金面具,猩紅的眸子裡滿是恨意:「小柳兒,凡是欺辱過你的人,我都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天子合兵五萬,匆忙來到了太原。


王氏的死期終於到了,聖旨一到,劊子手砍頭如切瓜,砍的大刀都卷刃了,鮮血流入護城河,河水生生漲了一丈。


公子就站在二樓,親眼看著人頭咕嚕嚕地滾來滾去,面上無悲無喜。


我看著一生尊榮的老夫人哀聲求饒,屎尿齊流。


看著王煊等人大呼冤枉,被死狗一樣拖走。


……


江水滔滔,很快湮沒了一切。


我隨公子給蕊姬上香,嫋嫋煙火裡,公子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疲憊:「娘,女兒不孝,今日終於手刃仇人,您在九泉之下,安息罷。」


公子是一個很偏執的人,一旦她認準的事情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我忍不住問她,到底與天子交易了什麼。


她溫柔地看著我,答非所問:「長生,你一直會陪著我,對嗎?」


當然了,在這個世上,我們是最親密的存在,任何事情都不能將我們分開,血緣,生死都不能。


我明白了,於是不再過問,為她繡好最後一條腰帶後,我開始平靜地等待自己的結局。


太原被圍得水泄不通,流矢飛石驚的天子夜不能寐,連長生丹都不磕了。


大局似乎已定,事情卻忽然迎來了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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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方的藍田玉,反了。


他帶著江州十萬兵馬,將覃淵堵死在了太原。而覃淵在帝都的過激舉動,也讓響應者雲集,甚至有人自備幹糧和武器去投靠藍田玉。


前後夾擊,糧草不足。


縱使是覃淵,也難免心裡煩躁。


謀士進言:「於公而言,殿下攻破了小半個中原,若是於私……」


他停頓了一下,小心覷著覃淵的臉色:「帝都一把火,也算為長公主殿下雪恨了。」


現如今,天時,地利,民心都已經盡失,若是再打下去,恐怕難以收場。


謀士何嘗不知火燒帝都是昏招中的昏招,可覃淵不聽勸,他們也不敢勸,已故的長公主是覃淵的逆鱗,誰觸誰死,這一點,他們都已經領教過了。


覃淵狠狠一拍桌子,周身戾氣暴漲。華朝人還沒死光,這讓他怎麼能甘心。


氣氛正僵持不下,忽然有人來報,「太原王氏來人了。」


眾人面面相覷之際,滿身血汙的公子匍匐在地,字字泣血:「求殿下,為王氏一門報仇雪恨,草民願結草銜環,作牛作馬。」


謀士將人趕忙扶起,嘴上深表同情,眼神卻很警惕。


「殿下,草民願意呈上華朝的軍力布防圖,以助殿下一臂之力。」


謀士又喜又驚,若是得到布防圖,憑殿下和野狼軍的驍勇,定可以全殲藍田玉,踏平太原。


覃淵垂下眸子,氣定神闲:「此乃絕密,你是如何得到的?又是如何逃出來的?」


公子站起來,緩緩脫下寬厚的外衫,周身隻著輕紗。


輕薄的紗衣下,膚白勝雪,曲線玲瓏,顯得猩紅的傷痕更加觸目驚心。


公子拔下玉簪,任由一頭青絲宣泄而下,我適時地跪下:「殿下,太子爺垂涎公子的美貌,暗中偷梁換柱,將公子偷偷藏了起來。」


自持如覃淵,見到公子的美貌也不由失神,謀士等人更是小腹一緊,頓有口幹舌燥之感。


「如此傾國傾城的美人兒,也難怪貴國太子舍不得了。」


覃淵接過披風,親自給公子披上:「美人的厚禮,本王收下了。」


公子順勢貼了上去,聲音嬌媚入骨:「事成之後,賤妾一定好生伺候殿下。」


我們闲雜人等趕緊垂頭,不敢多看一眼。


覃淵輕笑一聲,攔腰抱起公子轉入後帳:「何必等事後,今日本王就幸了你。」


裡面很快傳來了曖昧的呻吟喘息聲,偶爾夾雜著兩聲細碎的尖叫。


我漲紅了臉,一時間不知道怎麼辦,好心的謀士拉了我一把:「美人配英雄嘛,殿下難得起了興致,我們又何必掃興?」


「你主子若是能得寵,封個側妃什麼的,也是你們二人的造化。」


謀士意味深長地說道,我推說備水,匆匆離去。


虎皮地圖已經被汙染,王念氣息不勻,纖腰還被覃淵錮在手裡。


「殿下……」


「你們太子擄了你,竟沒有用你?」


王念仰起脆弱的脖頸,像是垂死的天鵝:「呃……賤妾推說重孝在身,等出了孝再好生伺候他,呃……」


「那今日呢?你又能用了?」


王念眼角滑下一滴清淚:「今日是他們的頭七。」


一股莫名的興奮席卷了覃淵全身,王念想逃走,卻被一把拽了回來。


完事後,覃淵慢條斯理地穿好衣衫,沒有再看王念一眼,於他而言,女人不過是疏解欲望的工具,隻是今日興致格外好,王念格外誘人,多費了些時間。


我小心翼翼地給公子上藥。


她赤條條地躺著,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長生,一切都要結束了。」


她眯起眼睛,笑得像一隻偷腥的小狐狸。我勉強笑了笑,日日夜夜都守著她,得了布防圖後,覃淵命小股兵馬試了幾次,確保無誤後,他重新調集兵力,打算全殲藍田玉。


在此期間,覃淵來過幾次。


每次,他都將公子折騰得奄奄一息,公子也不反抗,在床笫間格外奉承小意,覃淵嘲諷她身為太原王氏的公子,竟比府裡的家妓還放得開。


公子一笑作罷:「隻要能為族人復仇,妾身一條賤命算得了什麼。」


覃淵愈發輕蔑,我想,他對華朝人的恨意和鄙夷刻在了骨血裡。


9


八月十五,兩軍交戰於墳山。


二十萬精銳對戰藍田玉的十萬老弱病殘。


皎皎明月下,戰場上血流成河,野狼軍的獵獵旌旗鋪天蓋地而來,這本就是一場毫無懸念的較量。


藍田玉被覃淵一刀剐了頭顱,死後被萬軍踐踏。


覃淵放聲大笑,正欲鳴金收兵,遠處忽然驚雷滾滾。


洪水電掣而來,卷起兩人高的浪花,疲憊之師尚來不及反應,就被衝天巨浪掀翻了。


「快跑啊——」


萬馬嘶鳴,哀鴻遍野。


任何謀略,任何武器,在絕對的力量面前渺小如蝼蟻。


渾濁的江水卷走了藍田玉的屍體,收割著觸之所及的一切。


10


公子解開了束胸,換上一件精致的石榴裙,我摘來皂角葉,為她洗幹淨每一寸發絲。


三千青絲盤成了一個小巧的朝雲髻,我為她簪上鳳釵,點上花鈿,然後描眉畫眼,傅粉施朱。


口脂還未沾,她搖搖頭,從我嘴角揩下一點,細細地抹在唇角。


「長生,我好看嘛?」


泠泠銀鈴聲中,她眨眨眼睛,華麗的裙擺蕩起一圈冰涼的漣漪。


「好看,公子是最俊俏的公子,小姐是最美麗的小姐。」


我緊緊抱住她,貪戀著她懷裡的溫暖。


短暫的平靜被營外的嘈雜聲打破,滿臉橫肉的侍衛不由分說將我們二人拖了出去。


暴雨如注,我眼睜睜地看著公子懸於半空,被五匹馬縛住了四肢。


「不要!」


我爬到覃淵面前,拼命磕頭:「殿下,奴婢願代公子一死,求您讓她走得體面些……」


覃淵將我一腳踹開,神色陰狠:「本王的二十萬野狼騎葬送於這賤婦之手,五馬分屍太便宜她了,本王要將她碎屍萬段!千刀萬剐!」


「哈哈哈哈哈——」


公子仰天長笑:「覃淵,你輸了。」


覃淵闊步上前,將公子的手指一根根掰折,十指連心,她痛得渾身顫抖,卻咬緊牙關,不發出一絲呻吟。


「殿下,我求求您,看在她懷了您骨肉的份上——」


「長生,不要求他!」


公子厲聲喝止了我,她仰視著覃淵,從未有過的睥睨驕傲:「你徵伐沙場未嘗一敗又如何,最後還不是輸給了我和藍田玉,覃淵,你滅不掉華朝了。」


「等這五匹馬動起來的時候,我保證你笑不出來。」


覃淵額頭青筋暴起,牙齒磨得咯咯作響。


「我都說過了嘛,王念賤命一條,能得二十萬精銳陪葬,榮幸至極。」


公子還是在笑,目光撇到我身上,她仍是笑著,眼淚卻一滴滴地落了下來:「若有來世,我什麼都不求,隻求長生。」


什麼叫做肝腸寸斷,什麼叫做心如死灰。


第一次,我明白了戲文裡那些彎彎繞繞的話是什麼意思。


我擦幹眼淚,渾身抖得比公子還厲害:「公子莫怕路黑,長生很快就來。」


一聲鑼響,靡豔的血霧噴了我一頭一臉。


我明明最是討厭血腥味,現在卻不想去擦了,臉上的熱血裡似乎帶著一股幽幽的冷梅香,就好像一睜眼,公子還站在眼前,瞪著眼睛訓斥我沒大沒小。


血涼了,我行屍走肉般地向遠處走去。


身上的衣衫被我一件件地剝了下來,我尋著了公子,將散落的屍體重新安放好。


覃淵此次元氣大傷,事物堆積如山,他正欲命人趕快處理現場,頭不經意間一偏,卻呆怔在了原地。


公子的一根手指怎麼也找不到,我不死心,打算再尋一遍,忽然被人重重地壓在了地上。


「殿下,您能不能再等等……」


見沒有回應,我緩緩閉上了眼睛,卻冷不丁被人擁入懷中。


「小柳兒, 小柳兒,我是哥哥啊, 你忘記了嗎?」


覃淵死死地抱著我,幾乎讓我喘不過氣來。


扯開單衣, 他指著我脊背上的胭脂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小柳兒, 你不記得哥哥了?我是哥哥, 是哥哥啊。」


腦中始終一片空白, 不知怎的,我看著他哭便也想哭, 看著他難過心裡也會難過。


聽爹娘說,我是他們從亂葬崗撿回來的,所以才叫長生。


我發了三天高熱, 醒來時什麼都不記得了, 爹娘說我遍身綺羅, 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女兒, 還將我的衣物一直收藏著, 好讓我長大後認祖歸宗。


「啊——!!!」


我捂著頭, 一陣陣地慘叫。


「你不是我的哥哥,不是!我叫長生, 我有爹娘,你別碰我——」


2


「(烏」心力交瘁之下,我再也藏不住喉嚨裡的腥氣, 噴了覃淵一身。


「嘔——」


大團大團的黑色自我口鼻湧出,我渾身冷得厲害,忍不住往覃淵懷裡鑽去。


「來人,快傳御醫,傳御醫啊——」


覃淵目眦盡裂,一瞬間,他仿佛又回到了幼時, 對著妹妹的遠去無能為力。


真的好冷,好冷啊,我拼命抱著覃淵, 試圖汲取一點點溫暖:「沒用的, 我吃了斷腸草。」


我想起了一切, 想起了北涼王宮中的紙鳶,想起了杏花樹下的秋千架, 想起了推秋千的哥哥。


「哥哥,你終於來了。」


我虛虛地張著嘴, 用力扯出一個微笑。


「哥哥……」


我的瞳孔開始散光, 閉眼前, 蒼穹飛過了成群的烏鴉。


烏壓壓的黑色裡,我看到了那襲明亮的石榴裙,她梳著女子的發髻, 嬉笑怒罵:「長生,你快些來啊,我的腰帶又壞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