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收起手機，淡定地向老師請了個假。

然後一步步，走向了上輩子媽媽推我墜樓的天臺。

是時候了。

11

我和爸爸被溜慣了，都知道媽媽其實並不敢真的跳樓。

尋死覓活隻是她引人注意的手段而已。

可其他人並不知道。

在他們眼中，沒人會用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一個柔弱女子都被逼到爬上高樓那一步了，那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所以原本不信的人，這下也大股大股湧入了直播間。

他們著急地到處問：

「有認識的人知道她在哪裡嗎，趕快去把她救下來啊！緊張死了！」

全世界都不知道媽媽在哪裡。

可我卻清楚地知道。

畢竟她每次鬧事，去的都是同一棟樓的天臺。

比如上輩子推我那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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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比如，這次。

我爬上熟悉的頂樓，抬眼一看，果然又見到了熟悉的身影。

媽媽也同時看到了我。

一見到我，她那精心裝出的柔弱勁都差點繃不住了。

立刻轉過鏡頭對準我的臉，大聲道：

「大家快看，這就是我那個白眼狼女兒！」

「那個隻有事情鬧大了，才舍得出來的女兒！」

在鏡頭對上我前，我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眼前頓時浮現出了一層水霧。

我表現出了極低的姿態，任拍任罵，顫抖著哭道：

「媽媽冷靜點，別做傻事。」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這就把那人叫來！」

說著，我拿起手機飛速打了個電話：

「嗯嗯沒錯，媽媽現在就在這幢樓樓頂。」

「你快點上來吧。」

見狀，媽媽嘴角勾起得意的笑容：

「呵，現在知道叫你爹來追妻火葬場了？」

「現在受不了被千夫所指的滋味了？」

「但是晚了！」她神色堅定地看向我，就像一朵堅韌不拔的小白花：

「我是不會原諒你和渣爹的！早在你們親手送我入獄那天，從前的陳露就死了，現在的我是……」

「我他媽去你大爸的陳露！」

媽媽臺詞還沒說完，就被人粗暴地打斷了。

房東阿姨怒氣衝衝地走上前去，一把揪住了媽媽的發尾，把她從天臺邊緣拽了下去！

「你他媽有病啊？」

「要跳也給我滾其他地方跳去，嫌老娘這兒的房價太高了是不是？」

「老娘好心給你免費住房，你就是這麼回報我的？」

我媽看著忽然出現的房東，一時間震驚了。

「怎麼是你？」

回過神來後，她這才看向了我，猛地尖叫了起來：

「是你，是你這個小賤人把她叫來的，對不對？！」

我依舊捂著臉，哭得渾身顫抖。

但掌心下的嘴唇，卻輕輕翹了翹。

沒錯。

誰說我要叫爸爸來追妻火葬場了？

我叫來的，可是媽媽這十年來，得罪最深的人啊。

12

兩年前，我曾向警察叔叔們說過媽媽偷我生活費的事。

可媽媽卻不屑地哼了一聲：

「我管我孩子的零花錢，也能算偷？」

「都是一家人，你的錢不就是我的，給我用用怎麼了？」

雖然氣憤，但由於沒有相關的條例約定，這確實不能算是違法犯罪。

可是，我也不可能白白丟了這筆錢。

我總要查清楚它們的去向。

於是，我用了兩年，找到了媽媽所有銀行卡的消費記錄。

一條條超高額消費映入眼簾。

抗衰面膜，八千。

新款長裙，五萬。

精油按摩，七萬……

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原來，媽媽為了維持自己的小白花形象，曾往身上砸了一堆錢。

為了提升膚質，她買了各種昂貴的護膚品。

為了保持柔弱神態，她約了各種頂級化妝師。

甚至為了撫平皺紋，她還做了無數場緊膚手術。

動輒就是幾千幾萬地往裡砸。

可與之極端相反的是，她在自己租的公寓裡，卻拖欠了很久的費用。

她平時離家出走，或者等待手術拆線的時候，都一直住在這棟公寓裡。

但消費記錄裡，卻從來沒出現過租費。

抱著疑惑的心情，我找到了那棟公寓的房東，向她詢問媽媽的信息。

房東阿姨是個暴躁的好人，刀子嘴豆腐心。

一提到媽媽，她就忍不住罵道：

「你說她啊，真不知道她是什麼人！一直拖著不付租費，都他大爺的拖十年了！」

可罵著罵著，她又嘆了一口氣：

「哎，不過也算了。她說自己被老公孩子拋棄了，錢全在他們手上。」

「算了算了，我也不跟苦命人計較了，就當是免費送她一間房吧……怎麼感覺還是我的命更苦……」

聽著聽著，我隻覺得自己的三觀底線又一次被刷新了。

所以媽媽有錢享受，沒錢還債？

這不就是仗著人家好心，然後拼命往死裡薅羊毛嗎？

於是，我把這幾天調查到的一段視頻，給房東阿姨看了。

畫面上的媽媽，穿著價值不菲的拖地長裙，正享受著周圍人的諂媚：

「裴太太年輕貌美，賽過十八！連我看了都心動呢，您老公一定會拜倒在您的石榴裙下的！」

媽媽被誇得輕笑一聲，懶洋洋地一抬手就是一疊小費：

「賞你了。」

「多謝裴太太，您真是人美心善，大方慷慨！」

「……大方慷慨？」

房東阿姨看愣住了，反復咀嚼著這四個字。

就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反應了大半天後，她才驟然暴起，怒容滿面：

「他爹的，敢耍你老娘！」

「背地裡過得比我都滋潤，還來佔我十年的便宜？臉呢？」

房東阿姨氣瘋了，拉著我連連說：

「你以後要是有這女人的消息，一定要第一時間聯系我，我要親自找她算賬！」

「老娘非得讓她連本帶利還回來不可！」

我答應了。

於是，在頂樓確認了媽媽位置的時候，就如約給房東阿姨打了電話。

遠處，房東阿姨和媽媽撕打在了一起。

媽媽力氣沒她大，打不過她，就嚇得把手機對準了房東的臉拍：

「大家快看，又有人來欺負我！」

「我這輩子沒錢，沒愛，死前還要被人這麼欺負，嗚嗚……」

這兩句話堪比火上澆油。

房東阿姨的怒氣更旺盛了，她一把奪過手機，厲聲道：

「你被我欺負？你沒錢？」

「你他媽欠我十年房費了，我是可憐你才讓你繼續住的，結果你背地裡過得這麼瀟灑！」

說著，她直接一把掀開了媽媽的外衣，把牌子給直播間裡的觀眾展示：

「大家都清醒點吧！」

「這人衣服五萬塊一件，你們還可憐她呢，先可憐可憐自己吧！」

13

彈幕們集體愣住了，然後又瞬間沸騰了起來：

「我靠還真是，剛剛天黑沒看清，現在才發現，她穿的可是今年的高奢新品啊！」

「她不是沒錢嗎，不是被虐待嗎，哪來的錢買這個啊？」

「啊啊啊什麼情況，該不會又是一個立人設撈錢的吧？」

房東阿姨繼續揪著媽媽不放，破口大罵：

「我以為你可憐，好心讓你住了十年房。結果你今天還想著要在我家跳樓，你有沒有人性啊？！」

「你這一跳，以後還有誰敢住在我這？」

「我是真倒霉啊，被你欠房費先不說，還要被你毀掉唯一的生意！」

彈幕風評頓時轉變得更厲害了：

「不是，這人神經病吧？」

「欺騙別人的好心，還要毀了人家的事業。之前是誰說她像虐文女主的？這分明是農夫與蛇裡的主角啊！」

「真是恩將仇報，人善被人欺啊！」

「大家擴散一下熱度，別讓真正的好人寒心！」

媽媽見狀不對，連忙慌亂改口道：

「不是……我什麼時候說要往下跳了？」

「我隻是坐在頂樓吹風，說了點喪氣話，你怎麼就認為我要跳了？」

「這隻是開個玩笑啦。」

但房東阿姨哪裡信她？

媽媽之前為了惹人同情，打扮得那麼可憐，說了那麼多話，鬧出了那麼大的動靜——

所有人都相信她是真的要尋死了。

房東阿姨自然也信了。

她憤怒地揪著媽媽，大聲吼道：

「你覺得我還會被你騙第二次嗎？」

「你說你不想跳，那你倒是說說，你之前說的什麼……裴原裴念這次我是真要走了，是哪門子意思？！」

媽媽這下真有嘴說不清了。

可看到房東阿姨伸手就要打她，她立刻就害怕了。

她捂住頭，終於慌亂地自曝了計劃：

「對不起對不起，別打我！」

「其實我那都是裝的，沒有真的想跳，隻是想讓老公體會一下擔心我的痛苦……」

終於說出來了。

我在這時候走上前去。

然後當著沸騰的千萬網民面前，展示了手機上的一段視頻。

「大家好，這是兩年前我被媽媽推下樓時的視頻。」

「我本來不想公開的。可媽媽這些天一直在往我頭上潑髒水，已經嚴重影響了我的生活。」

「我真的忍不下去了！」

隨著最後一句話落下，我點開了播放鍵。

第一視角下，晃動的畫面裡，媽媽那張猙獰的臉格外清晰。

她用力把毫無防備的我推下了樓梯，聲音清晰又惡毒：

「不好意思。我可是大女主，是不會讓一個孩子阻攔我離開的腳步的。」

「別想用小孩綁住我的人生！」

重物落地的聲音，伴隨著痛苦的尖叫聲一同傳來。

鮮血濺到了屏幕上。

這一幕實在是太有衝擊力了。

畫面上的媽媽，和在網絡上展現的形象判若兩人。

以至於狂熱的彈幕都被驚到停了一瞬。

我開始顫聲哽咽道：

「從小到大，媽媽都討厭我。」

「她所謂的從小給我買書和電腦，其實是在逼我學高難代碼。學不會，迎來的就是無盡的打罵。」

「以至於我後來患上了嚴重的厭學症，花了很久很久才慢慢恢復過來。」

「再後來，媽媽還在家裡安監控、偷我的生活費……這些我都忍了，隻希望媽媽能多喜歡我一點。可我沒想到——」

說到這裡，我的眼淚滾滾落下：

「媽媽居然會把我從樓梯上推下去，想置我於死地！」

「甚至在出獄後也沒有半點後悔，反而拼命往我頭上潑髒水。」

「我不明白，難道我真的是個壞孩子嗎，不然為什麼媽媽會這麼討厭我？」

我的話裡半分假意，半分真情。

到後面，已經泣不成聲。

彈幕開始紛紛安慰道：

「寶寶別哭別哭，都怪這個壞媽媽！」

「好可憐的小女孩，怎麼攤上這樣一個媽！」

「我的天，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惡毒的母親啊，大開眼界了！」

「隻有我從一開始就覺得，那女的面相不像好人嗎？」

「我也覺得假，誰被冷暴力虐待幾年後還珠圓玉潤、妝容精致啊……」

曾經攻擊過我的語句，現在全部掉了個頭，轉而向媽媽瘋狂撲去。

不就是裝可憐博同情嗎？

我也會。

我會用同樣的方法，把媽媽之前戳在我身上的刀子，一刀刀全部還回去。

14

這件事鬧得太大。

最後，還是以媽媽被抓進看守所結了尾。

緊接著，我就把一堆信息發到了網上。

包括我被推下樓的視頻、骨折的醫院報告、當年媽媽的入獄回執、媽媽的奢侈品購買記錄……

證據俱全。

這下, 輿論徹底反轉了。

原本，也許網友並不會這麼火大, 畢竟很多人都隻是抱著置身事外的態度。

可偏偏媽媽這次做得太過火了。

她又是哭訴又是尋死的, 攪出了天大的熱度。

引得一堆路人真情實感為她著急、為她流淚, 還有好心人籌備著為她募捐。

在她直播要跳樓的那晚，大家更是急瘋了, 到處號召人尋找她的身影。

所以在真相大白後, 那些被欺騙了感情的人自然也格外憤怒。

巨大的怒火反噬了媽媽。

無數條罵評湧入媽媽的賬號下, 把她罵得體無完膚，最後甚至連賬號都被舉報封了。

她在社會上的名聲徹底敗壞了。

而爸爸也沒有放過她。

他把媽媽和那些當初傳播我們照片的營銷號，一同告上了法庭。

還順便申請了離婚。

開庭那天，法官嚴肅地問媽媽, 為什麼要對自己的女兒這麼狠毒。

而媽媽也終於說了實話。

她哭喊著瞪向我：

「從她出生起我就不喜歡她了！我根本就不想要女兒！」

「她從小就粘著我老公，喜歡對我老公撒嬌, 把本該屬於我的專寵給分走了！」

「而且她還那麼有心機。讓她當黑客幫我去攻略老公是做不到的, 去找我老公玩的時候是跑得比誰都快的！」

「哪個女人能受得了？」

爸爸一把捂住了我的耳朵, 憤怒地和媽媽吵起來了。

模糊間, 能隱約聽到什麼「我什麼時候專寵過你」「你別忘了當初是怎麼嫁給我的」「下作手段」等字眼。

而我隻是靜靜地看著媽媽, 心如止水。

我終於明白了。

難怪從小到大, 不管我怎麼討好媽媽、怎麼小心翼翼接近媽媽, 都會被她一把推開。

原來從一開始, 在發現我性別的那一刻起——

她就沒把我當成孩子了。

而是當成了情敵。

但那畢竟是我的唯一的媽媽啊！

「（這」可實際上, 我的心裡卻沒有泛起半分波瀾。

畢竟, 那個滿心滿眼都是媽媽的孩子，早就在上輩子，就被她親手推下高樓了。

對於現在的我來說，媽媽愛不愛我，都已經無所謂了。

反正我愛我自己。

我不會像媽媽一樣，為了得到別人施舍的一點虛妄的愛, 就去毀掉自己真實的人生。

……

這一次, 因為媽媽在網絡上的惡劣影響, 她被判了三年。

也被成功判處和爸爸離婚了。

雖然聽起來並不嚴重，但這已經是誹謗罪的頂格處罰了。

而且出獄後，她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由於這件事太出名, 等著她的, 隻會是所有人的冷眼。

再後來，我聽說媽媽把獄友都得罪了。

因為她一直在苦苦等著自己的痴情男二出現, 帶她出去大殺四方。

一看到監獄裡有好看的女人, 她就會撲上去撕人家的臉：

「你打扮那麼好看幹嘛，是不是要勾引我未來的痴情男二？」

監獄裡哪有好脾氣的人，都不會慣著她。

她們立刻就狠狠還了手：

「我呸！自己天天扣牆皮塗在那個老樹皮臉上，以為誰都跟你一樣？」

「痴情男二沒有, 惡毒女配要不要感受一下！」

媽媽平日裡身體柔弱，被打得毫無反抗之力。

更後面的事我就很少聽說了。

因為我越來越忙，逐漸接觸不到和媽媽有關的消息了。

我開始參加各類國際數學競賽，接觸到來自不同地區的朋友, 看到更廣闊無垠的知識海洋……

我徹底走出了媽媽的陰霾，為自己打開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

上一世沒來得及見過的風景。

這一世，我都想去看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