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嚴厲制止過。

謝景年聳肩，「她自願的。」

 

婢女捧著一個銀元寶，眼睛亮晶晶，點頭如搗蒜，「對啊對啊，奴婢願意的！」

 

見狀，我無奈嘆了口氣。

 

謝景年笑嘻嘻，「小穆大夫，你今晚想吃什麼，我讓人去給你買。」

 

我捧著醫書，斜眸看他，「做什麼？」

 

「又想讓我替你撒謊？」

 

他站起身，扶著我的肩膀，讓我坐在了他方才坐的搖椅上。

 

「你幫過我，是我的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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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今在你這兒，又多有叨擾，給你買些吃的也算報答你了。」

 

我還沒等回答，一隻大手扯住我的手腕，用力將我往後一拉，像堵牆似的，嚴嚴實實地將我跟謝景年隔離開來。

 

是顧懷瑾。

 

對了。

 

算算日子，科考已經結束了。

 

「你是何人？」

 

「如此動手動腳，知不知道何為男女大防？」

 

謝景年雙手環胸，微微揚起下巴，挑眉看著顧懷瑾，「你又是何人？」

 

說著，他的視線落在顧懷瑾的手上，「臭不要臉的，還好意思說我？」

 

顧懷瑾張了張嘴，啞口無言。

 

我掙脫他的束縛，皺起眉頭，「你來做什麼？」

 

「明曦，我……」

 

謝景年一個晃身，擋在我面前，「她好像不太歡迎你。」

 

他指了指門口，「大門在那，滾吧。」

 

顧懷瑾氣得臉色陰沉，攥緊了拳頭，「我跟她說話，與你有什麼關系？」

 

謝景年依舊吊兒郎當，「自然有關系了，現在是我的看病時間。」

 

「你若是耽誤了我尋醫問藥，我這病要是好不了，你來負責嗎？」

 

「你——」

 

我及時攔住劍拔弩張的二人。

 

朝顧懷瑾道：「我現在還有事情，請你離開。」

 

顧懷瑾眼眶微紅，直直地看著我，「明曦，我有很多話想要同你講，你為什麼突然變了副樣子？」

 

「是我哪裡做得不對嗎？」

 

「你告訴我，我改行不行？」

 

我的腦子很亂，心裡很煩躁。

 

謝景年拉起我的手，朝院內走去。

 

顧懷瑾想要跟上來。

 

謝景年直接拉著我跑了起來，並喊道：「小翠！」

 

「把這個登徒子給我攔住！」

 

小翠：「好嘞！」

 

……

 

跑到後院，我微微喘著粗氣。

 

謝景年彎腰替我擦汗。

 

我輕聲道：「謝謝你啊。」

 

他笑了笑，「這有什麼。」

 

「以後你可以學我，見到不想見的人，或者不想聽的話，直接跑就行，或者幹脆發瘋。」

 

「人生在世幾十載，與其勉強自己，不如得罪別人。」

 

我笑出聲，「歪理。」

 

「欸，你笑了。」

 

「能讓你開心，那我這就不算歪理。」

 

我仰頭看著謝景年。

 

陽光灑落在他的身上，像是被鍍了一層光。

 

跟顧懷瑾的清冷端正不 一樣，謝景年天生一副笑像。

 

眉眼爽朗清舉，少年氣息很足。

 

說話做事總有些不著調，有時候卻又挺靠譜。

 

還挺討人喜的。

 

我看著他，有些晃神。

 

忽然想到了上一世，我懷的那個孩子。

 

那是個男孩兒。

 

如果要是能生下來，我肯定會好好教養他。

 

說不定，他也會如謝景年這般討人喜歡。

 

謝景年彎腰湊近我，「你在想什麼？」

 

我回過神來，「沒……沒什麼。」

 

我轉身離開。

 

他追在我身後，「那你剛才怎麼那麼盯著我看？」

 

「我向來這樣。」

 

「撒謊！」

 

「剛剛那個男人跟你什麼關系啊？」

 

「沒關系。」

 

「穆明曦，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不能。」

 

……

 

9

 

科舉放榜。

 

顧懷瑾如上一世一般，高中了狀元。

 

這幾日，我娘常唉聲嘆氣，覺得丟了個好姑爺。

 

今日我與她一同晾曬藥材，她還在替我可惜，嘟囔道：「懷瑾多好的孩子啊。」

 

「你當初要是答應了，現在就是狀元娘子！」

 

「如今後悔也晚了。」

 

話音落下，我娘眼前一亮，「喲，顧夫人怎麼來了。」

 

我順著她的視線看去。

 

是顧懷瑾攙著他母親過來了。

 

我娘很激動，藥材隨手一扔就迎了上去，將人請進了屋裡。

 

顧家孤兒寡母，顧懷瑾是由他娘一手拉扯長大的。

 

顧夫人眼睛有疾，走路都困難。

 

如今卻為了我跟顧懷瑾的事親自上門。

 

她拉著我的手，「懷瑾中了榜，我這才有臉過來替他問問。」

 

「穆丫頭啊，是不是我家這小子欺負你了？」

 

「你跟我說，我替你出氣。」

 

顧夫人對我很好。

 

前世跟顧懷瑾成婚後，她說她沒有女兒，便把我當作親女兒看待。

 

甚至把她身上的銀錢，嫁妝，都給了我。

 

隻是很可惜，我跟顧懷瑾成婚後的第二年她便去世了。

 

此時再見到她，我隱隱紅了眼眶。

 

許多話堵在胸口，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顧懷瑾站在顧夫人身側，視線不肯從我身上移開半刻。

 

似乎今天就是要問個徹底，搞個明白。

 

可我該怎麼說呢？

 

就說上一世他為了一個孤女，背棄了我們曾經年少時的誓言？

 

還是說他為了一己私利，以權謀私，害得我爹愧疚終生，再也當不了大夫？

 

亦或是說他將我困在府中五年，讓我抑鬱而終？

 

顧夫人拍了拍我的手，站起身。

 

「你們年輕人的事，我們長輩不便插嘴。」

 

「隻是，不論有什麼矛盾，都得說清楚才行。」

 

說罷，我娘便扶著顧夫人離開了。

 

房間裡隻剩下我跟顧懷瑾。

 

長久的沉默過後，他先開口，「明曦，聘禮都還在我家院子裡放著，如今我已經高中，不日便會入朝為官，你若是嫁給我，我定不會讓你吃苦的。」

 

我沒說話。

 

他嘴角笑意有些僵硬，自顧自地繼續道：「對了，你想放紙鳶嗎？」

 

「我前些日親手做了一個，近來快入秋了，正適合放紙鳶呢。」

 

我微微一愣，有些恍惚。

 

忽的想起了當初我跟顧懷瑾便是因為紙鳶結緣。

 

10

 

還記得十一歲那年，我家醫館隔壁搬來了一戶人家。

 

聽說那家少年是個神童，小小年紀便已經中了秀才。

 

爹娘誇他前途無量。

 

我雖沒放在心上，卻記住了他的名字。

 

他叫顧懷瑾。

 

我挺想見見他的。

 

畢竟，我還從沒見過神童長什麼樣兒呢。

 

後來有一天，放風箏時，不小心溜了手，風箏飄去了他家院中，掛在樹上。

 

我翻牆去尋，與他四目相對。

 

眼前的少年一手捧著書，一手拿著我的風箏。

 

他生得好看，眉目似畫，氣質清冷，如玉一般。

 

原來神童長這樣。

 

我有些不好意思，指了指他手中的風箏，輕聲道：「那是……我的。」

 

他紅了臉，趕忙將風箏遞給我。

 

那天過後，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的風箏就像長了腿似的老是往他家院子裡跑。

 

撿著撿著，我就成了大姑娘。

 

爹娘調侃我，「姑娘大了，想飛走嘍。」

 

我跺了跺腳，「才沒有呢。」

 

轉身時剛好碰見來給我送糕點的顧懷瑾。

 

他笑了笑，「聚食齋出了新品，我買給你嘗嘗。」

 

我伸手接過。

 

我爹湊了過來，聲音很大，「喲，聚食齋的糕餅啊。」

 

「這家排隊的人可多呢，我每次去都排不上號，懷瑾這是起了個大早吧？」

 

顧懷瑾含情脈脈地看著我，寵溺笑笑，「明曦愛吃。」

 

我爹瞥了我一眼，話裡帶話，「以後誰嫁給懷瑾可真是享福嘍。」

 

我羞得滿臉通紅，轉身就跑。

 

11

 

十六歲，顧懷瑾向我求親。

 

同年，他科舉中榜，迎我入門。

 

此後六年，夫妻恩愛，琴瑟和鳴。

 

直到他卷入一場貪汙案中，被關進內獄，生S不知。

 

那時我懷胎八月，為了他到處求人，挺著大肚子去敲登聞鼓，希望皇上能徹查此案，換他清白。

 

可因為太過勞累，孩子沒保住，傷了身子，萬幸撿回一條小命。

 

醒來時顧懷瑾在我床前痛哭流涕。

 

我連哭的力氣都沒有，聲音輕飄飄地，「對不住……」

 

我內疚極了。

 

隻因我自幼身體便不好，大夫說過，我受孕不易，懷上孩子需比常人更要細心一些。

 

可是我卻沒護好他。

 

顧懷瑾抱著我，哽咽道：「是我的錯。」

 

「是我沒保護好你們。」

 

我將臉埋在他懷裡，心痛到無以復加，「大夫說……我以後……都不會有孩子了。」

 

那時的顧懷瑾滿臉心疼，「沒事，你好好的就行。」

 

「我隻要你。」

 

這場貪汙案，涉案官員大部分都被抄家流放。

 

皇上念及顧懷瑾往日功績，免其流放，將他貶了官，遠派至崖州。

 

爹娘本不想我與他同去。

 

是我執意隨他前往。

 

崖州三年，日子艱苦，我竭盡所能，將他照顧妥帖。

 

終於，等到了他官復原職的這天。

 

我高興極了，連夜將行李收拾好。

 

可第二天天一亮，顧懷瑾卻帶著瓊枝來到我跟前。

 

他說，他要納她為妾，要帶她回京。

 

他說，他想要一個孩子。

 

我料到過會有這一天，但沒想到他會看上瓊枝。

 

我皺著眉頭，毫不猶豫地拒絕，「不行。」

 

他問，「為何？」

 

「隻是納妾而已，她動搖不了你的位置。」

 

我忍著淚，深呼吸一口氣，「不能是瓊枝。」

 

瓊枝一下子慌了，眼眶通紅，拉住顧懷瑾的手，「大人，您不能棄我於不顧啊。」

 

「我腹中已有了您的孩子。」

 

我愣住。

 

顧懷瑾顯然也很驚訝。

 

一陣沉默過後，他皺眉，「明曦，懂點事。」

 

我們第一次發生爭吵。

 

我歇斯底裡，摔摔打打。

 

他說我如今的模樣像個潑婦，再也沒了從前的影子。

 

崖州三年，他變了。

 

我也變了。

 

那時我才明白，那些年少時的山盟海誓，隻有在相安無事之時才是真的。

 

一旦雙方發生衝突，什麼情啊，愛啊，誓言啊，便都消失不見了。

 

我被困在他身邊五年，看著他有兒有女，美妾在旁。

 

心碎了五年，難受了五年。

 

有了病也不肯好好吃藥，自己將自己活活拖S。

 

好像隻有這樣，才能得以解脫。

 

這便是我的一生。

 

如今總算重來，我不願再重蹈覆轍。

 

12

 

從記憶中脫離出來。

 

我輕聲道：「我早就不愛放紙鳶了。」

 

「我也不會嫁給你了。」

 

顧懷瑾皺起眉頭，抓住我的肩膀，語氣裡滿是焦急，「為什麼？」

 

「為什麼你最近變得那麼奇怪？」

 

「明明求婚前的那一日我還陪你上街買了桂花糖，夜裡我們一起看了月亮，你說希望一輩子都……」

 

「是不是因為謝家三郎？」

 

「你喜歡上他了？」

 

我毫不猶豫應下，「是，你就當是我薄情寡義。」

 

「我不信！」

 

我無可奈何，胡亂了個找理由，「你知道的，我身體弱，不易有孕，你是家中獨子，前路坦蕩，不該跟我浪費時間。」

 

「我不在乎！」

 

顧懷瑾是個執拗的人。

 

如今是。

 

以後也是。

 

安靜片刻後，我深呼吸一口氣，垂眸道：「你如今不在意，以後未必不會在意。」

 

「你或許會因為我生不了孩子而納妾。」

 

「顧懷瑾，我這人善妒，自私，不能與旁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顧懷瑾眼尾微紅，「在你眼裡我就是這種會違背誓言的人嗎？」

 

「你為什麼要因為一些還沒有發生的事情而否定現在的我呢？」

 

「你難道這點信任也不願給我嗎？」

 

我靜靜地注視著眼前的這個男人。

 

上一世的畫面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

 

良久，我輕聲開口，「倘若我說我是重生回來的呢？」

 

「倘若上一世你違背了我們之間的誓言呢？」

 

「倘若……」我聲音哽咽，眼角湿潤，「是你逼S了我呢？」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我，「明曦，你在說什麼胡話？」

 

「兩日前，三皇子約你在萬盛樓單獨見面，意圖拉攏，他承諾，待他登基後會讓你平步青雲——」

 

話沒說完，顧懷瑾捂住了我的嘴巴。

 

他震驚地看著我。

 

他是三皇子的人，這事兒根本無人知曉。

 

隻因前些日放榜後，三皇子才跟他見面，向他拋出了橄欖枝。

 

顧懷瑾如今還在考慮，沒給準確答復。

 

我盯著他的眼睛，「你信我了嗎？」

 

顧懷瑾後退幾步，臉上神情有些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