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花頌聲

第2章

同時,又著手重新修建泄洪橋,以防春汛時期,洪潮又卷土而來。


 


泄洪橋動工修建時,我們曾去倒塌現場看過。


 


隻一眼便發現了不對勁。


 


原先的石塊很脆,幾乎是一碰就碎。


 


阿婉撿起石塊,隨即一摔,石塊幾乎立刻四分五裂。


 


阿婉道:「難怪泄洪橋會突然倒塌,是這石塊的問題。」


 


我問:「可這修建石材在修建前難道無人檢查嗎?如此大的問題可不能說是疏忽造成的。」


 


「此事,隻怕與府衙內官員相關,不可打草驚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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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意阿婉的說法,安排人手讓她暗中查訪。


 


7


 


強龍不壓地頭蛇,即使貴為公主,我也不敢貿然行事。


 


本以為此番查訪會受到地方官員阻攔。


 


但,出乎意料,此事竟進行得格外順利。


 


這座防洪橋是近兩年所建。


 


其中採買和督建均由知府李大人一人操辦。


 


這防洪橋以次充好的事情若是是說和這李大人毫無關系,恐怕無人信服。


 


同時間,阿婉還查到這兩年這位李大人都會以府衙的名義向京城程氏入賬一筆不小的金額。


 


李大人官職不高,一年的俸祿加起來都不抵這個數。


 


兩者相聯系,很容易就能猜想到,泄洪橋坍塌,他李生難辭其咎。


 


修建泄洪橋屬於公事,父皇自會撥款。


 


這位李大人為了從中牟利,採買的石料以次充好。


 


可能他本以為修建好後可以相安無事,卻沒想到今年的洪水來的如此兇猛,竟將泄洪橋輕松毀了個幹淨,還造成如此多的人員傷亡,引來中央官員的追查


 


如今事情眼看著要水落石出,隻差最後一步。


 


8


 


我雷厲風行,很快便將李大人緝拿。


 


庭審時,李生依舊穿著他那件破舊的長衫,長風穿堂過,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意味


 


原先,我以為他是心性高潔。


 


不過現在看來,倒更像是他惺惺作態。


 


我拍案,問他:「李大人,為何貪汙?」


 


李生神態絲毫沒有慌張,似乎是早料到會有今天。


 


他沉默良久後,開口:「求官無門,故此貪汙。」


 


話說得很直白,沒有為自己開脫的意味。


 


今日庭審,我並沒有刻意隱瞞,門口還圍了許多百姓。


 


他們之中大多都受過李生的恩惠,私心以為這位大人是個為國為民的好官。


 


「你可真是喪良心!」


 


「門口這些百姓,皆為你外表所惑。」


 


「他們拳拳赤子之心,殊不知,早就成為了你這位『好官』遷升的踏腳石。」


 


哪怕是京城中最好的戲子,恐怕也比不上這位李大人分毫。


 


李生似乎是看穿了我心裡所想,卻依舊淡然開口:


 


「良心?公主殿下,你要是早些年來,我大抵還是有的,隻是——現在,它大概早S在了我鬱鬱不得志的路上。」


 


「二十五年,公主殿下,我自高中探花後,外派至江南已有二十五載春秋。」


 


「臣從弱冠之際再到如今的年過半百,臣的一生都奉獻給了這裡。」


 


說著,李生顫抖著手,將鬢邊的白發散下。


 


「殿下,臣再沒有下一個二十五年了。」


 


李生竟在江南任職二十五年毫無升遷。


 


我被他此番話震驚。


 


我熟知當朝律法,官員歲舉,每年都有人員考察各地官員,根於政績大小,均會予以一定的官職變動。


 


我試探開口:「歲舉每年一次,政績不顯,不予……也是常有的事。但你千不該,萬不該走此歪路。」


 


李生聽完我的話,隻覺得有些可笑


 


他不屑的嗤笑兩聲:


 


「殿下居廟宇,怎知我無政績!這江南街道的一磚一瓦,一階一牆,皆出自我手,無人能比我還熟悉。


 


我宵衣旰食,二十多年來,從不敢有片刻放松。


 


殿下以為,我是隻身在其位,不謀其職,卻不知道,這仕途千萬道,竟無一條向我寒門開!」


 


他聲音嘶啞,似乎是要將這些年所有的不甘心都訴說出來。


 


我靜默良久,卻依舊還是不知道該怎樣開口。


 


無法反駁,因為這些我早就在極近奢靡的皇宮窺見過了。


 


世家子弟僅憑世襲,哪怕終身碌碌無為。


 


也可高官厚祿、享樂一世。


 


更有甚者,隻需動動手指,便是一場權力的買賣。


 


而李生窮盡二十五載,也隻能是江南一知府。


 


阿婉曾經說過的「世道多艱」。


 


我終於在今天,看見了。


 


9


 


後來,李生在獄中告訴我。


 


他本也不願意做此番小人行徑,但京城程家勢大,他無法拒絕。


 


程家,我知道,那是程貴妃的母家。


 


後宮與前朝息息相關,程貴妃盛寵不衰,程家也是如日中天,無人敢招惹。


 


我知事不可為,但我依舊想要試一試。


 


阿婉問我:「殿下想清楚了?」


 


我回道:「敢為天下先,這是你教我的。事在人為,這也是你教我的。」


 


阿婉對我笑了笑,什麼也沒說,站在一旁開始為我磨墨。


 


我決定寫信,向父皇揭露程家罪行


 


雖不指望以此給程家定罪,但我希望在父皇的心中埋下一顆懷疑的種子,並借此為這位李大人求情。


 


我讓人將信快馬加鞭送回京城,隻盼能夠為李生求得一線生機。


 


可是,還沒等京城傳話回來,獄卒便前來通傳:李生S了。


 


10


 


李生在獄中撞柱而亡,S相慘烈。


 


他S前讓人傳話於我:「殿下,臣因一時貪念起,至江南百姓傷亡,自知無顏再苟活於世。罪臣從未想過可以僥幸逃脫,此番陳情並非求得寬恕,隻望萬世蒼茫,不要再有下一個李生。」


 


自此,江南再無李大人,世上也再無李生。


 


11


 


我下令將李大人厚葬。


 


本想告知寬慰一下他的家人,卻哪料到他無妻無子,隻一位瞎了眼的母親還在家中。


 


李生的母親很是和藹,聽見我們來。


 


連忙起身迎接,她顫顫巍巍的拄著拐杖請我坐下,請我喝茶。


 


「你們不必天天來看我這個老太婆,生仔當官,為你們做好事是他應該做的,你們不用感激他。」


 


原來她是把我們當成了鄰裡。


 


李生常年忙於政事不歸家。


 


這附近的居民感念他的恩德,都會經常過來幫他照顧他的母親。


 


我心情苦澀,話語幾度到嘴邊,但看見她佝偻的樣子,都不忍再開口。


 


能說些什麼呢?好人沒好報嗎?


 


最後我和阿婉坐了良久,還是什麼也沒說,留下一袋銀錢,悄悄離開了。


 


良善仁者苦難無休,罪惡毒者安度百世。


 


可真是該S的世道啊!


 


12


 


七日後京城傳來回信。


 


李生汙蔑程家,並因己身貪汙而造成江南百姓傷亡,罪無可恕,處以極刑。


 


父皇對程家的寵愛還是超乎了我的想象。


 


程貴妃的一滴眼淚,一句撒嬌,就讓我的這位父皇為她顛倒黑白,枉顧人命。


 


李大人是早就料到了會有此結局,所以選擇獄中自戕嗎?


 


恐怕是吧,為官二十五載,他看得比我這位公主要清楚。


 


我悲傷、憤怒,卻又無可奈何。


 


無人在意者竟隻李生一人也!


 


13


 


我問阿婉:「若我將事實隱瞞不報,是否可以救下李大人?」


 


「公主,罪不在你,與虎謀皮,自會引火燒身,那程家也不會放過李大人的。」


 


我杵著頭,沉思片刻開口:


 


「若是我再受寵一些,像程貴妃那樣受寵,說的話再管用一些就好了。」


 


阿婉摸摸我的頭道:「殿下,寵愛是換不來話語權的,隻有手握權柄,才有說話的機會。」


 


「所以啊,要向遠看,要入仕,要向上爬,要參政。」


 


阿婉說的話是對的。


 


這世上的李生何其多,現在的我一個都救不了,更遑論所有。


 


我隻有站得再高些、更高些,才能再談救世之道。


 


14


 


自江南回宮後,我更加刻苦。


 


對程家有罪之事閉口不提。


 


我知道程家之勢高,非一日之功可除。


 


我更加討好父皇,我向他提議興修水利。


 


利用潮汛,灌溉良田,轉禍為利,方為一勞永逸之法。


 


父皇聽後大喜,覺得此方法可行,下令實施。


 


三月後,試驗初見成效。


 


上京處處可聽見對我的稱贊。


 


我也成了建朝以來第一位享有封地的公主。


 


但我知道,我並不滿足於此。


 


我要有門生、有政客,要登朝堂、談政事。


 


我將封地所得全部交予阿婉,她在宮外幫我籌謀。


 


阿婉同我一起建立女子學堂。


 


教導那些女子,讓她們不被困於四方天地,不被束於三綱五常


 


教她們走出去,看遠方。


 


讓更多有才華有志向的女子可以皆為我所用


 


學堂聲名大噪,我也越來越有威望。


 


一切都在我們的預想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這時,父皇下旨賜婚了。


 


他將婉兒賜婚給太子。


 


15


 


阿婉拒不接旨。


 


我聞訊趕來時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太和殿內,父皇坐在上方,阿婉跪在下面。


 


他問沈婉:「這太子妃,你是當還是不當?」


 


我求情:「父皇……」


 


「你閉嘴!」


 


他厲聲打斷了我。


 


我見過父皇和善的、冷淡的,卻獨獨沒見過他如此氣憤的樣子。


 


他是真的生氣了。


 


我攥著阿婉的衣角,試圖求她不要衝動。


 


但她一如既往地向我笑一笑,將我手中的衣袖慢慢抽回。


 


「請陛下收回成命,為太子殿下另覓良配。」


 


「好啊,好的很!是你不識好歹,就莫要怪我無情。」


 


父皇抬手,信件如雪花一樣紛紛揚揚地灑下來。


 


是我和阿婉日常來往的信件。


 


我不解地看著父皇。


 


「一個是公主,一個是臣子,竟有暗通款曲,磨鏡之好。」


 


「難怪,好好的太子妃不當,原來是成了公主的入幕之賓。」


 


我從沒想過,我和阿婉的來往信件會成為她的催命符。


 


那些明明隻是小女兒的私房話,並非父皇所說那樣不堪。


 


事急從權,解釋的話說再多恐怕也於事無補。


 


我雙膝跪在地上狼狽地前行,發髻也早就散開。


 


但我顧不上許多,這幾年的情誼做不得假,阿婉就是我的命,我不能失去她。


 


「父皇,我求您,我再也不和她來往了,我求您放過她……」


 


我隻能拼了命似地磕頭,希望一聲聲的「父皇」能喚起他對我的寵愛,想求他放過阿婉。


 


可是,阿婉說得對,寵愛換不來話語權。


 


父皇在我和阿婉的面前扔下一柄劍:「你們二人,唯一人可活。」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竟看不到一絲一毫的不忍。


 


身為我的父親,他竟不給我留一點活路


 


這一刻,我才真正明白,我從未有過父親,隻有皇帝。


 


16


 


阿婉拿著劍自戕。


 


我抱著她,捂著她流血不止的傷口。


 


嘴裡不停地喊著:「傳太醫,傳太醫……」


 


可是寂靜的大殿隻有我的哭喊,無人應答。


 


心口像是針扎一般,無法呼吸,聲音也斷斷續續,那一刻的無助,讓我止不住地想要求救。


 


「救命吶……誰能來……救救我們……救命吶……求……求了……」


 


阿婉失血,臉色慘白,但她依舊伸手摸摸我的頭。


 


「殿下……謝謝你……讓我走出四方宅院……見識遠方天地……」


 


「公主莫哭,沈婉不悔。」


 


我從不知道一個人的血竟有這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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