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替妹妹嫁給侯府將軍那天，滿園種著妹妹最愛的杜鵑花。

 

果然，將軍心系的人是妹妹，而我不過算是寄人籬下。

 

直到季言風以身殉國，他的屬下快馬加鞭地送回來一份遺信。

 

映入眼簾的熟悉筆跡，字字泣血。

 

【愛妻諾兒，吾恐難歸，不能護你一世周全，實乃言風之憾。

 

【唯望此後山水遠道，自珍重。

 

【夫季言風絕筆。】

 

屬下一臉沉痛：「將軍一生英勇瀟灑，到了最後心中放不下的，隻有夫人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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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知道我在季言風心中竟佔據如此重要的地位。

 

望著手中血書，不禁淚湿衣襟。

 

再睜眼，我回到了新婚之夜，我伸手拉住著急離開的將軍。

 

將軍直接紅了眼眶。

 

1

 

我十五歲生辰的這天，母親幾乎邀請了全京城的命婦來為我慶生。

 

她送給我一套衛國公府從立府以來就有的瑪瑙頭飾，為了將來給我做嫁妝用。

 

正當我伸手想要接過的時候，門外突然闖進來了一名女子。

 

聲稱自己才是衛國公府的嫡小姐。

 

滿堂賓客哗然。

 

母親看著她那張和自己七分像的臉，當場呆住。

 

這名女子所言虛實，已經不需要證偽，事實不言自明。

 

這張臉就是最好的證據。

 

我勉力地扶住桌子，才不至於頭暈目眩。

 

就在前一秒，我還覺得自己真是天底下最幸運的人。

 

父母寵愛，家庭和睦。

 

轉眼間，一切就都變成了笑話。

 

堂下的賓客紛紛面面相覷，最先回過神來的人看著我的眼神更是帶著憐憫和同情。

 

好好的生辰宴徹底地變成了一場笑話。

 

送走了賓客。

 

我們一家人待在廳內，母親早已泣不成聲。

 

她緊緊地摟著陳念，像是抱著一件稀世珍寶。

 

「念兒，你受苦了，幸好你回來了，要不然，娘還不知道要被蒙在鼓裡多久。」

 

哦，這位已經被確認為衛國公府嫡親大小姐的姑娘，名叫陳念。

 

恰好和衛國公府一個姓。

 

可能這就是緣分吧。

 

據陳念自己講述。

 

她也是在她的養母去世之前才得知自己的身世的。

 

當年，國公夫人在寺廟上香，卻不小心摔了一跤早產，孩子生下來卻不會啼哭，剛好住在隔壁的婦人也誕下了一名女嬰。

 

那名產婦恰好因為血崩而亡。

 

接生的產婆怕被衛國公府問責，幹脆偷天換日，將兩個孩子調換。

 

在她偷偷地想要將陳念扔掉的時候，她發現孩子居然哭了，又因為愧疚和心虛，她自作主張將陳念養大，一直到彌留之際才告訴她真相。

 

……

 

聽了陳念的話，我心裡五味雜陳，不知道是該恨自己時運不濟，還是恨那個產婆的膽大包天。

 

原來這麼多年來，我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偷來的啊。

 

一旁的父親此刻看著陳念的眼神無比慈愛，還有隱隱的愧疚。

 

他走上前，輕輕地拍了拍陳念的手。

 

「回家了就好。」

 

傷感過後，他們一家人團團圓圓。

 

隻有我尷尬地立在桌旁，不知道該怎麼辦。

 

過了許久，母親才想起來我。

 

她將目光轉向我，開始向陳念介紹。

 

「這是……你的姐姐，陳諾。

 

「你們以後就做姐妹吧，多個人陪著也好。」

 

聽了母親的話，我忍不住在心裡松口氣。

 

如果衛國公府要趕我走，我又能去哪裡呢？

 

2

 

我和陳念之後相安無事了好一陣子。

 

就是她來我的院子轉了一圈，轉頭跟母親感嘆，我的院子好漂亮，隔天我就必須搬出去。

 

府裡我最喜歡的月季全部被拔掉，種上了陳念最喜歡的杜鵑花。

 

每每我想和母親說幾句話以表親近，都會被她強行打斷，我被迫隻能保持著請安的姿勢，等到她們母女倆打趣盡興之後，母親才能想起我，佯裝歉意地讓我免禮。

 

無非都是些這樣的小事罷了。

 

我已經很知足了，畢竟是我鳩佔鵲巢了這麼多年，所有我有的一切，本來就是陳念的。

 

所以當母親讓我代替陳念嫁到永安侯府時的時候，我也順從地應了。

 

哪怕，我親耳聽到永安侯府想要求娶的是二小姐。

 

我和陳念一起陪母親煮茶焚香的時候。

 

有一個自稱是永安侯府的媽媽來到我們家。

 

幾句寒暄之後，就道明了來意。

 

她是為他們府裡的世子求娶二小姐的。

 

我和陳念對視一眼，她轉瞬間白了臉。

 

突然不顧一切地衝出去，對母親道：

 

「我不嫁，我已有心悅之人了。」

 

母親沉靜地啜飲了一口茶，才嗔怪著看向陳念。

 

「沒規矩，媽媽說要求娶二小姐，你急什麼？」

 

我的心裡「咯噔」一下，陳念愣了半晌，突然喜笑顏開起來。

 

「母親，對不起，是我聽岔了，唐突了貴客。」

 

於是，就和陳念突然闖入我的生辰宴那日一樣，我的人生大事，也就在寥寥數語中被定了下來。

 

我後來無意中聽到母親對陳念說：

 

「那侯府世子少年參軍，沙場無眼，萬一……

 

「娘怎麼舍得你嫁到這樣的人家吃苦。」

 

陳念抱著她撒嬌。

 

「母親，你真好。」

 

從小跟著我一起長大的貼身丫鬟喜樂替我不平。

 

「小姐，他們也太欺負人了，明明知道你和三皇子早有婚約，你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偏要你替二小姐出嫁。」

 

我呵斥她閉嘴。

 

「陳念剛剛回來，父親母親寵她也是應該的，如果沒有我，和三皇子原本應該定親的也本來應該是她。」

 

一片葉子從樹上落下來，被風裹著、打著旋兒落在我的琴上，我突然就沒了興致，起身回了屋。

 

我騙別人可以，卻是騙不了自己。

 

我和三皇子從小便兩情相悅，從我懂事起便一直盼著嫁給他。

 

如今，一切都不能了。

 

而永安侯府那位世子，我不知道他是胖是瘦、是美是醜、是高是矮。

 

我對他一無所知。

 

這也是陳念哭鬧著不願意嫁的原因。

 

但是她說她已經有心上人了。

 

我撥弄著窗邊擺放的蘭花，在心裡琢磨，會是誰呢。

 

3

 

很快，陳念就讓我的問題有了一個答案。

 

我要嫁到永安侯府裡。

 

從此，我才是這個府裡的二小姐。

 

曾經衛國公府裡唯一的嫡小姐已經不存在了。

 

但是我和三皇子畢竟有多年情分，我必須要和他把話說明白。

 

我們注定是有緣無分了。

 

我將寫好的信箋給喜樂，讓她交到三皇子手裡。

 

喜樂拿著信箋出去沒一會兒，又白著一張臉回來了。

 

她的衣裙上都是土，一看就是摔著了。

 

我心裡一緊，忙檢查了一下，發現她沒有受傷，不由得松了口氣。

 

「怎麼了？不是讓你去送信，怎麼搞成這樣了？」

 

這丫頭一向藏不住事兒。

 

沒等我逼問，已經自露了馬腳。

 

她哭得說不出話來，語調斷斷續續，最後幹脆也不掩飾了，直接罵起了三皇子。

 

「小姐，那，那個三，三皇子不是人。

 

「他和二小姐勾搭在了一起，我剛走到府門口，就看到他扶著二小姐的手臂。

 

「我，我衝上去，想，想把信給他，結果被他身邊的小廝推了一把，信，信被他撕碎了。」

 

說到最後，喜樂已經泣不成聲。

 

我嘆口氣，拿手帕幫她把臉上的眼淚擦幹淨。

 

喜樂是我的丫鬟。

 

我和三皇子熟識多年，對彼此身邊的人再熟悉不過。

 

他那個小廝也是跟了主子多年的，往日裡他見了喜樂，每每都是笑得如同彌勒佛一般，客客氣氣地道一句「喜樂姑娘」。

 

今天的行為，無異於也是主子的態度。

 

我懂了，什麼多年的情分，都是假的。

 

他真正要娶的是衛國公府的姑娘。

 

隻要是衛國公府的姑娘就可以。

 

而這個人，不必是我。

 

罷了。

 

我將房裡過去那些他送來討好我的小玩意兒都搜羅起來，準備改日還給他。

 

正忙活著，母親又來找到。

 

我忙迎出去。

 

她慢條斯理地開口：

 

「你生辰那日，我給了你一套瑪瑙的首飾，可還記得？」

 

我默了一瞬，轉身進屋將那套首飾尋出來，恭恭敬敬地雙手奉上。

 

「諾兒看了這套首飾，太貴重，與我的身份不太符合，還是物歸原主的好。」

 

母親很滿意我的懂事，她像是有些愧疚，斟酌半晌，拉起我的手安撫道：

 

「放心，你和念兒都是我的孩子，我對你們是一樣的，等你將來出嫁的時候，母親一定給你豐厚的陪嫁。」

 

我唯唯諾諾地應著，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感覺。

 

4

 

畢竟，這些我曾經偷來的東西，都不該是我的。

 

現在隻不過是物歸原主罷了。

 

這個我曾經熟悉的家，這些我過去無限依戀的親人，他們都在離我遠去。

 

我覺得自己，可笑可悲，又可嘆。

 

從陳念回來之後，父親母親對她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

 

我從昔日裡千嬌萬寵的大小姐變成了透明人。

 

每日送到我院子的飯菜，從一開始的涼的、冷的，最後變成剩的、餿的。

 

喜樂氣不過要去找廚房理論，被我攔下來。

 

甚至我在花園裡散心的時候，都能聽到府裡的丫鬟在背後嚼我的舌根。

 

「大小姐霸佔了二小姐身份這麼多年，她怎麼好意思還在府裡待著呀，要是我，早就羞愧得觸柱而S了。」

 

「是呀，她肯定是舍不得衛國公府小姐的身份，畢竟，要是離開了衛國公府，她還能像現在一樣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嗎？」

 

「一天天高傲什麼呀，要不是當年那個產婆偷梁換柱，她現在說不定和我們一樣為奴為婢，說不定比我們更下賤呢。」

 

……

 

喜樂衝出去，狠狠地掌摑了這兩個丫鬟的嘴。

 

「小姐也是你們能編排的？不想活了！」

 

這一次，我沒有阻攔。

 

結果隔天，我就被母親訓斥不識大體，心術不正。

 

反倒是陳念，用銀子大大地賞了那兩個小丫鬟，被贊譽為心地純善，體恤下人。

 

我居然開始盼著快點嫁進永安侯府了。

 

快點嫁出去，我就不會再這麼難過，不會意識到自己日日都是在寄人籬下，懷抱著認為自己是個卑鄙的小偷的想法，每日都在痛苦中自省和懊悔。

 

唯一讓我感到安慰的，大概就是永安侯府對這樁親事的重視。

 

這些日子，我也漸漸地明白，為何陳念一回來就能得到永安侯府的青睞。

 

府裡為幫她正名，刻意地花了大價錢將她塑造成一個天仙一樣的人。

 

各大酒樓裡的說書先生都極盡贊美之詞，給陳念的回歸踱上一層金色的光芒。

 

以至於侯府世子對這位素未謀面的永安侯府二小姐情根深種，所以才有了之前的上門求娶一事。

 

我把玩著從侯府源源不斷地送進我院裡的古玩珍奇、名珍異寶。

 

心裡感嘆，這位侯府世子果真是愛慘了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