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再見
第9章
江燃從她手中接過江眠。
讓人扶她去休息。
第二天,江眠主動抱住快要進手術室的梁徽月:「你要好好的。」
這些年,江燃一直把梁徽月帶在身邊。
教她人情世故,教她識世面。
在對外公開梁徽月身份那天,江燃將名下財產做了歸屬。
父母那邊一份,梁徽月有一份,其餘的都是江眠的,等她長大後,公司歸她所有。
所有人都說,江燃走出來了。
Advertisement
還說過去幾年的那個人一點都不像江燃,他本該和光同塵。
他們都在為他高興。
49
手心一空,白色藥瓶滾落在地。
江燃跪在地上,手撐著牆。
視線疊著重影,看不清所有東西。
他拉開抽屜,又重新拿了一瓶。
掉的那瓶是安眠藥,這瓶是治抑鬱的。
喉間湧上澀意,他一張口,全是血,灑在白色地毯上。
男人卸力躺下,喘息劇烈,仍有血從口中往外流,淌過臉頰,染血的手指緊拽住地毯,手背青筋紋理分明。
苟延殘喘。
用這個詞很妥帖。
他現在就是在苟延殘喘。
三天前,沈融求他。
「江燃!
「你馬上快S了!
「梨坷回不來了,你也不想活了嗎?」
他不信。
他沒有生病,明明活得好好的。
能感受心跳,能工作,能吃飯,能睡覺。
就是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很空。
他好像忘記了什麼。
可能是一件事,可能是一個人。
很久以前做了一個夢。
「江燃。」
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他躺在草坪上,被太陽曬得睜不開眼,一隻漂亮的手出現在上空,替他遮陽。
「江燃,別睡了。」
女人懷裡抱著梅花。
「你是誰?」
她笑說:「我是梨坷。」
他眼眸茫然:「梨坷是誰?」
女人彎下腰,梅花香濃了幾分。
她摸著江燃的臉,眼裡是深情:「梨坷是你的妻子。」
梨坷是江燃的妻子。
但是不見了好久。
他想要抓住她,她躲開了,隻抓到了一朵梅花。
「你會忘記我嗎?」
「不會。」
夢裡的梨坷哭了,說他騙子。
「我不要再見到你,你走,不要再來了。」
「梨坷!」
他醒了。
眼裡全是慌亂不安。
手心沒有梅花。
他找不到梨坷了。
手背上還扎著針,打的營養液還有一半。
他拔掉針,連外套都沒有穿,就匆匆出了門。
在街口,他走進一家亮著燈牌的文身店。
他把梨坷的名字文在了脖子上。
那樣就不會再忘記了。
江燃這一生按部就班,活得很理性。
這大概是他第一次離經叛道。
50
在我S的第五年。
江燃放棄了所有。
他將一切都打點好了。
陪父母吃了一頓晚飯,臨走前留下了遺書。
陪江眠最後去了趟遊樂園。
小姑娘在梁徽月的照顧下長得很好,話也變多了。
陪沈融喝酒。
原本沈融是不讓的,他現在身體差到隨便一場小感冒就能要命。
江燃笑了笑,說得雲淡風輕。
「錯過這次,再也沒有了。」
他知道意味著什麼。
所以,讓用人搬來酒窖裡最好的酒。
那酒好點,不會傷身,江燃會活得長點。
那晚,他們喝到天亮。
沈融坐在地上,哭得很放肆。
他在為江燃哭。
「你還這麼年輕。
「你S了,江眠怎麼辦!
「為什麼啊,為什麼偏偏是你,偏偏是梨坷。
「江燃,你讓我們怎麼辦!」
醉得不輕,最後,睡得很沉。
江燃給他蓋上毯子。
天快亮了。
選擇在所有人都沒有防備的時候離開。
他喝了酒,不能開車。
所以是走著去墓園的。
看到寫著梨坷名字的墓碑時,他停下,喘了口氣。
剛才上來時身體就在疼了,幸好,他帶了止疼藥。
梨坷種的那棵梅花樹被他移栽了過來。
它已經好幾年沒開了,幹枯得一點生機都沒有。助理說,這樹活不了了。
他不S心。
梅花樹的另外一邊,是立的新墓碑,上面還沒有刻名字。
那是江燃給自己留的。
51
第二天,江燃飛往北海道。
他接過酒店管家給的房卡。
「江先生,四年前您讓我們一直留的房間,今天終於等來了您。」
我不知何時出現的,隻是睜開眼時,就跟著江燃的目光一起看過去。
房間幾乎都是透明玻璃建造的。
睜眼可見的都是雪。
這場蜜月之旅,遲到了好多年。
江燃對著酒店房間拍了照,又向外面拍了張。
拍完還仔細檢查,很認真。
晚上,男人坐在窗前的沙發上,透淨的玻璃上印著他清瘦的模樣。
出國前,他將所有藥都丟了。
沒救是其一,不想救是其二。
房間裡的燈亮了一夜,我陪他坐了一夜。
第二天很早,江燃什麼都沒有帶,隻將一個明黃色的信封放在外套口袋裡。
他照著鏡子,將胡子刮得幹幹淨淨,雙鬢處生出幾絲白發,他習以為常地拔掉。
像是赴一場很重要的約會。
52
落雪無聲,隻有男人踩在厚雪上發出沙沙聲。
北海道有一個名為天狗山的地方。
那裡有一個天狗雕像,傳說撫摸它的鼻子能驅邪,遂願。
坐索道上去,不遠處,有一對情侶牽著手講故事。
「隻要在那裡向愛人跪下求婚,兩人會被天神眷顧,得償所願。」
「真的假的?」
「你不信啊?」
女生傲嬌說不信。
下一秒,男生單膝跪下,手中是早已準備好的戒指:「那不如我們證實一下?」
江燃走得不快,他一路拍著照。
橙黃的燈光照得雪地有了第二種顏色。
一個老人險些滑倒,江燃扶住他。
給他打了救助電話,還將圍巾給了他。
老人說現在雪下得大,讓他緩緩上山。
他目光平靜:「沒時間了。」
他隻穿了件黑色大衣,裡面是黑襯衣,露出的手被風吹得泛紅。
雪下得越來越大,很快蓋住了腳印。
此行無目的,為解相思意。
山上的人很少,所見之處皆是白,唯有一個黑影,在固執往上走。
他去了天狗山頂端的瞭望塔。
他還去摸了天狗雕像。
至於他許的願望,誰也不知道。
我停下腳步,目送著他的背影。
低下頭,身子開始出現透明狀。
五年期限已經到。
這次真的不會見了。
眼淚再也忍不住。
也沒有發現,淚珠陷進雪裡。
我望著追不上的他,字字輕輕道:「再見,江燃。」
53
江燃毫無徵兆地彎下腰,嘔出一口血,濺在雪地上,觸目驚心。
他捂著心口,疼得直不起腰。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這種痛覺跟以往不太一樣,不是來自身體上的。
回頭看,什麼都沒有。
走不動了,便不走了。
手伸出口袋時,連帶著把那封信拿出來。
上面寫著:江燃不知道的秘密。
他一直沒有打開。
拆信時,男人用了五分鍾,他已經沒力氣了。
展開信,上面的字跡將他帶回了有梨坷還在的時候。
信上,寫的都是零零散散的生活瑣事。
【江燃自己都不知道,他撒謊時,會輕咬下唇。
他說那些花都是助理挑選的,但是他不知道,我對他的字跡了如指掌,藏在花裡的賀卡,一直被我留著。
江先生工作繁忙,日子枯燥到我看不下去。我說要在他辦公室種花,他沒什麼意見,但是當我差人拆了他一面牆,空出一塊地來填土種上的是梅花樹時,江先生臉上的表情被我捕捉到了,他好像有點無語。
我沒拆穿,每次都是他幫我澆的水,噢,我故意的。
江燃瞞著我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醫院的小護士不小心說漏了嘴,我生產那天,剛出產房,他就去找醫生咨詢了結扎的事情,手術也是在我午睡那會兒做的, 他騙我說是去公司加班。】
……
他看得仔細, 看得認真, 這些細微的小事被人用筆記下來, 好像都能看見執筆的主人笑得不見眼, 嘴裡嘟嘟囔囔著吐槽。
54
山間吹來風, 吹得紙張鼓動。
他看了一遍又一遍。
風吹得眼睛發澀。
信的後面,還有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十八歲的梨坷在偷偷給睡在草坪上的江燃遮陽。
少女笑彎了眼。
她在照片的背後寫了一段話:
【畢業那年, 我在學生會那裡求來了這張照片。他們問我要來做什麼, 我撒了謊, 胡扯說笑得不好看,要拿去銷毀。後面夾在日記本裡一年又一年,我時常偷偷拿出來看, 想著, 以後有坦白的機會,也要給你看看。瞧,我嫁給了十八歲那年喜歡的人。】
有淚落在照片上。
指尖緩慢撫摸著少女的臉。
梨坷S的時候他沒哭。
江眠哭著問為什麼沒有媽媽時他沒有哭。
在看到梨坷的復制品時, 他也沒有哭。
可是在這一刻,他忍不住流淚。
拿著照片的手在抖, 克制力度, 舍不得揉出一點褶皺。
他終於找到了心口的缺失。
梨坷的模樣,梨坷的聲音,梨坷在笑,在哭……
這些記憶一下子佔據了他大腦。
他沒有忘記梨坷。
他隻是……短暫失憶了。
那些藥物日積月累, 會讓他缺失掉一部分的記憶。
所以後面, 除了止痛藥,他將所有藥都丟了。
他有罪。
他把最重要的弄丟了。
55
命運的開始,十七歲的他為了去治心病, 獨自旅遊。
在雨崩村,遇到那個特別的女孩, 臉在笑, 眼裡全是悲觀。
不由自主, 跟著她的影子,去了好多地方。
喜歡是後知後覺確認的。
那個很普通的夏天, 女孩拿走蓋在他臉上的書,眼裡又壞又乖,語氣是虛假的誠意。
「江同學, 求你。」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找到了自己要轉學的答案。
因為他喜歡梨坷。
「公司要放年假了,你想去哪裡?」
「滾淚」故事的最後。
男人坐在被雪覆蓋的長椅上。
雪白得晃眼。
他身子後仰,靠著椅背, 將信蓋在臉上,閉著眼睛。
思念是個會吃人的怪物, 掠奪了他的理智, 燃燒他的意識,最後將他啃食得隻剩下軀殼, 如同會呼吸的S人。
雪在慢慢下, 時間緩緩走。
「江同學。」
他聽到了梨坷的聲音。
好像又回到了那個下午。
教室吵吵鬧鬧成了背景音, 少女掀開他臉上的書,目光祈求:「江同學,你答應吧好不好?」
他看得專注, 視線舍不得離開分毫。
好。
什麼都答應。
隻要你不走。
然後,手掌攬過梨坷的後頸,吻上去。
淚砸在少女臉上。
滾燙。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