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姑姑被我爺爺奶奶騙回了家。

 

她的身份證和手機被奶奶搜走，爺爺把她鎖在房間裡，窗戶釘上木板，門反鎖。

 

他們已經給小姑姑談好了婆家，彩禮二十萬，餓她兩天，後天就塞進婚車出嫁。

 

婚禮前一天晚上，我撬開了門鎖，把我姑姑的身份證復印件和我偷偷藏下來的三百五十塊錢塞進她手裡。

 

「姑姑，你快跑。」

 

1、

 

臘月初八那天，家裡彌漫著臘八粥的香甜氣息。

 

我爺爺坐在沙發上抽旱煙，嗆人的煙氣四散，奶奶翹著腿，和她的閨蜜團打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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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舉著髒兮兮的抹布，站在凳子上擦窗戶。

 

窗紗上積攢了整年的灰塵，被湿抹布擦過後，全是被髒水糊住的網格。

 

奶奶某個閨蜜突然咳嗽了一聲，嗓門大了起來，

 

「娟吶，你那閨女什麼時候結婚吶，她都三十多歲了吧，這都成老姑娘了，還不結婚吶。」

 

我奶奶臉色瞬間垮了下去，皮笑肉不笑地說，

 

「嗨，她在大城市打拼，一年能掙好幾十萬呢，不著急結婚。」

 

「話是這麼說，可她都多大了，還不結婚，再過幾年都要絕經咯！

 

到時候哪還有男人要她呀，你也多替她考慮考慮，讓她早點找個好人家嫁了吧！」

 

又是這一套說辭，我蹲在水盆旁邊，沉默地擰幹抹布，髒兮兮的水順著手指流進盆裡。

 

奶奶掛掉和閨蜜的通話後，陰沉著臉，撥通了小姑姑的電話。

 

「喂，媽，怎麼啦？」

 

小姑姑很爽快地接了電話，奶奶中氣十足地罵道，

 

「S丫頭，都什麼時候了，也不知道給你媽打個電話。今年過年還回不回來了！」

 

「媽，我剛要說呢，我搶到票了，臘月二十二就到家了，正好陪你們過小年，好不好呀？」

 

小姑姑溫聲說道。

 

奶奶冷笑了一聲，「我不好！你個S丫頭，都快三十五了，還不結婚，你是要氣S我呀你！」

 

小姑姑的聲音聽起來就有些頭疼，

 

「媽，怎麼又說這事。

 

我不是說了嗎，現在是我事業上升期。

 

等我工作穩定了，我馬上就結婚，好不好？」

 

奶奶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快步走到我身邊，把我扒拉開，對著手機尖聲叫罵，

 

「不好！你給我買最快回來的飛機票！

 

老娘給你安排了幾個小伙子相親，都是頂好的人家，你今年必須把婚事給我定下來！

 

不然，我就和你斷絕關系！」

 

小姑姑也不含糊，幹脆利落地掛了電話。

 

一分鍾後，爺奶的手機都響了一聲，他們點開消息，我偷偷瞄了一眼，是我們家的家族群。

 

小姑姑往家族群裡發了張退票的圖。

 

「今年有事，不回來了，提前給大家拜個早年。」

 

姑姑說完這句話，就在群裡發了五個 200 塊的紅包，引起一陣搶紅包熱潮。

 

吃人嘴短，其他親戚冒了出來，紛紛給她送祝福。

 

「小樺恭喜發財呀。」

 

「沒事兒，小樺你在外面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小樺大氣！」

 

奶奶氣得團團轉，按著語音條，給姑姑發了條六十秒的語音。

 

消息剛發出去，我就看到了一個閃亮亮的紅色感嘆號。

 

姑姑把奶奶拉黑了！

 

打電話！

 

也拉黑了。

 

爺爺默不作聲，也給姑姑打了個電話，也拉黑了。

 

臘月初八，我家裡一片雞飛狗跳。

 

2、

 

晚上，我媽把熬好的臘八粥端上桌，奶奶邊吃邊罵。

 

罵爺爺就知道抽煙，罵我爸窩囊不會賺錢，罵我媽軟弱，拿不住小姑子。

 

最後，她眼皮子一夾，眼神落到我身上，罵我是個賠錢貨。

 

我爸端著碗就出去了，我媽喝粥不吭聲，我加快了喝粥的速度，喝完粥就回房寫作業了。

 

從臘月初九到我放假，我爺奶都是早出晚歸，早上起得比我這個要上早自習的初中生還要早，晚上比我回得都晚。

 

臘月二十那天，我爸接到了個活，去縣裡的農貿市場幫忙卸貨去了，年前回來。

 

我媽在縣裡賣衣服，過年這段時間正是最忙的時候，等闲回不來。

 

我在家裡，不僅要寫作業，收拾衛生，還要做飯，照顧兩位老人。

 

我媽怕我沒錢應急，她也知道爺奶重男輕女，不喜歡我，給了我一百塊錢。

 

我把這一百塊錢，和以前小姑姑偷偷給我的三百塊錢壓歲錢放在一起，全都塞進枕頭裡，好好藏起來。

 

第二天，我爺奶吃過早飯，坐著村裡的車，去了隔壁村。

 

他們在隔壁村呆了一整天，直到夕陽西下才被一輛小轎車送了回來。

 

我坐在院子裡擇菜，聽到爺奶對著車裡的人說。

 

「放心，包在我們身上，我們那閨女最聽話了。」

 

我探頭去看，小轎車裡的人我還沒看清，車就開走了。

 

爺爺奶奶進了院子，爺爺笑得臉上的褶子都展開了，奶奶也是一臉喜氣洋洋。

 

他們倆路過我的時候，甚至還給了我一個笑臉。

 

我打了個寒噤，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趕緊繼續擇菜。

 

臘月二十二那天，我奶奶突然塞給我二十塊錢。

 

「璐璐，你拿著這錢，去鎮上給我買盒感冒藥，我有點不舒服。」

 

說完，奶奶還咳嗽了兩聲，連聲催促道，「快去呀，要在鎮上的藥店買，不準亂花，知道了沒？」

 

我猶豫著接過錢，磨磨蹭蹭地往門口走，不是很想去。

 

我們家在村裡，離鎮上快三公裡，一來一回要走兩個小時。

 

現在天又冷，一趟走下來，臉和耳朵都要受凍。

 

奶奶看我不動彈，有些著急，「S丫頭，快去！」

 

我換上運動鞋，沿著大路，往鎮上走。

 

剛走出村口，一輛摩託車在我面前停下。

 

姑姑背著個雙肩包，坐在摩託車後座。

 

她頭發都是亂的，眼睛裡滿是血絲。

 

她看到我，趕緊從車上下來，抓住我的胳膊急切地問，「璐璐，我媽怎麼樣了？」

 

我衝她揚了揚手裡的錢，「奶奶有點不舒服，說是有點感冒，讓我給她去鎮上買藥哩。」

 

姑姑知道奶奶沒什麼大礙，這才松了口氣。

 

她遞給摩託車司機五十塊錢，「老哥，這是我侄女，您幫我把她送去鎮上的藥店，再把她帶回來，謝了啊。」

 

我驚喜於不用走著去鎮裡了，趕緊坐上摩託車。

 

透過摩託車後視鏡，我看著姑姑一步步往村裡走。

 

她背了個那麼大的包，裡面肯定有給我帶的好吃的。

 

到了鎮上，我買了一盒感冒藥，腳步輕快地坐上摩託車，抓著司機大叔的衣擺，沒多久就回了村裡。

 

到了家裡，姑姑坐在單人沙發上，爺奶坐在雙人沙發上，他們三個的臉色都很差。

 

見我回來，奶奶站起來，從我手裡搶過感冒藥，眼睛一瞪，「沒你啥事，趕緊給我回屋寫作業去。」

 

姑姑衝我笑了笑，「璐璐，姑姑給你帶了好吃的回來，等會姑姑給你拿到房間裡去，你先去寫作業吧。」

 

「哦。」我慢吞吞地往屋裡走，身後爆發了非常激烈的爭吵。

 

小姑姑以一敵二，條理清晰，句句戳心。

 

爺爺一家之主，吞雲吐霧，暗罵不孝。

 

奶奶一哭二鬧，坐地拍腿，大罵養了個白眼狼。

 

我聽得正起勁，奶奶擰開了我的房門，「臭丫頭，都幾點了還不回去做飯，你要餓S我呀你。」

 

我趕緊扔下筆，穿過客廳，往廚房走。

 

姑姑坐在單人沙發上，單手撐著頭，看起來有點不舒服。

 

我在廚房忙活的時候，客廳裡的爭吵聲居然停了下來，隻有一聲玻璃碎裂聲響起，之後久久沒有什麼動靜。

 

3、

 

我端著飯菜從廚房裡出來時，爺爺和姑姑不知道去哪了，奶奶拿著苕帚在掃地，地上全是玻璃渣子。

 

「奶，我姑姑呢？」

 

奶奶掃著地，頭也不抬地說，「她回屋休息去了，你沒事別打擾她。」

 

我看著桌上擺著的飯菜，「飯也不吃嘛？」

 

奶奶橫了我一眼，「你管那麼多做什麼，她愛吃不吃。」

 

那一整天，姑姑都沒從房間裡出來。

 

我有些疑惑，姑姑心情這麼差嗎？連好吃的都不願意給我了？

 

第二天，我還是沒見到姑姑。

 

吃早飯的時候，我問奶奶，「奶奶，我姑呢？這麼久不吃飯，餓壞了咋辦。」

 

奶奶用筷子在我手背上狠狠地敲了一下，我縮回手，委屈得不行。

 

「吃飯都堵不住你的嘴。」奶奶惡聲惡氣地說，我低下頭，邊喝粥邊擦眼淚。

 

我在院裡晾衣服的時候，突然看見二樓有個窗戶，玻璃裡面密密麻麻地釘滿了木板。

 

那是小姑姑的房間。

 

我跑到客廳窗戶旁邊看了一眼，爺爺在看電視，奶奶紅光滿面，在和她的閨蜜打電話。

 

我躲在牆根底下偷聽。

 

「紅啊，我跟你說，我家小樺快要出嫁了！彩禮二十萬！」

 

姑姑昨天才回來，就快要出嫁了？

 

我懵了，趴在牆根底下繼續偷聽。

 

「嗨！新郎就是隔壁村老王家的二兒子，腦子有點傻那個。

 

傻點怎麼了，疼媳婦啊！

 

他們家家庭條件又好，小樺嫁過去就是掉進福窩窩裡去了喲！」

 

不知道奶奶閨蜜說了什麼，奶奶眉開眼笑地倒在沙發上，

 

「還能由得她不願意？我就說我病了，把她騙回來，鎖進房間裡，餓上兩天就老實了。

 

我已經一天沒給她飯吃了，就給她房裡放了一杯加了安眠藥的水，愛喝不喝。

 

等明兒個，親家就開著婚車來了，喜服一套，往車上一塞，就完事了。」

 

奶奶翹著二郎腿，笑著說，「我這是為了她好。」

 

這句話真惡心。

 

真要是為了姑姑好，還會把她騙回來？

 

4、

 

爺爺奶奶重男輕女，不怎麼疼小姑姑，也不喜歡我。

 

小姑姑打小就是家裡不受寵那個，我爸能吃雞蛋，能吃肉，我姑碗裡隻有清湯寡水。

 

還好我爸人好，當著爺奶的面不吱聲。

 

私下裡，我爸出去掙了錢，回來就給我姑姑買好吃的，這才讓姑姑的身體結實了點。

 

本來爺奶是想讓姑姑讀完初中就出去打工掙錢，補貼家用的。

 

好在小姑姑爭氣，考上了重點高中，學費全免不說，還年年拿獎學金，這才讓爺奶打消了讓她退學的念頭。

 

我姑上大學的時候，爺奶不願意給她掏學費和生活費。我姑就辦了助學貸款，生活費也是自己兼職賺的。

 

我爸那會剛上班沒兩年，手裡沒啥錢，還要上交家用，給我姑的支援有限。

 

不過我姑已經很感激他了，所以我姑對我爸媽，還有我都特別好，逢年過節都給我們一家三口買禮物。

 

剛畢業，她就在讀大學的城市找了份工作，為了在那裡站穩腳跟，姑姑在那打拼了十幾年。

 

當年我爸媽生我的時候，計劃生育管得嚴，我爺爺奶奶一直在商量該怎麼扔了我或者把我送人，好讓我爸媽再生個男孩出來。

 

是我小姑姑把我保了下來，她給我爸媽做了許久的思想工作，還給他們拿錢，讓他們能好好養我。

 

要不是我小姑姑，我說不定早就變成孤魂野鬼了。

 

我蹲在牆根底下，看著二樓釘滿了木板的窗戶，在心裡暗暗發誓。

 

姑姑，你等著我，我一定會把你救出來的。

 

5、

 

吃過午飯後，奶奶要出門打牌，爺爺就坐在客廳裡抽旱煙，緊盯著二樓到一樓的樓梯。

 

我舉著拖把，對爺爺說，「爺，我去你們房裡拖地。」

 

爺爺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去吧。」

 

拖地的時候，我路過奶奶藏錢的櫃子時，握拖把的手攥得緊緊的。

 

我隻有一次機會，拿到小姑姑的身份證。

 

我一手拿著拖把，一手悄悄拉開衣櫃的門，奶奶藏錢的匣子就放在衣櫃最下面。

 

匣子沒上鎖，隻有個鎖扣虛搭著，我打開匣子，動作飛快地翻了翻，沒找到姑姑的身份證。

 

我急得不行，在匣子裡掏了又掏，還是沒找到。

 

拖把不小心倒在了地上，我蹲下去撿拖把棍的時候，不小心踢到了錢匣子，匣子底下漏出不一樣的顏色。

 

我定睛一看，還好奶奶把小姑姑的身份證放在錢匣子底下壓著，匣子挪動了一下，身份證露出一個角，被我看到了。

 

我一伸手，從匣子底下摸出身份證，看清楚是小姑姑的身份證後，我把這張薄薄的卡片塞進口袋裡，扛著拖把出去了。

 

「爺，我上鎮上買點文具，家裡還有什麼需要買的不，我一起帶回來。」

 

爺爺默不作聲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他。

 

「沒啥要買，你別亂花錢，早點回來做飯。」

 

「知道了。」

 

從家裡出來之後，我腳步飛快，三公裡的路，我連跑帶走，半個小時就到了鎮上。

 

我找了一家復印店，把我小姑姑的身份證遞給老板。

 

「老板，我姑姑想打印一份身份證復印件，她公司那邊要用。」

 

老板也沒多問，卡擦給我打印了一張復印件出來。

 

我接過身份證和復印件，折好塞進棉袄內兜，跑到書店買了兩支筆，一個本子。

 

最後，我跑到藥店裡，買了兩片強效感冒藥。

 

這是晚上的關鍵道具。

 

回家的路上，我碰到了上次那個載我的摩託車司機。

 

「小姑娘，坐車回家不？」

 

我眼睛一亮，正愁該怎麼把我姑姑送到火車站去呢，這大叔就來了。

 

「大叔，我姑姑公司那邊有事，她買了今天晚上的火車票，要趕回去。叔你介意晚上加個班不，把我姑送到縣火車站就行。」

 

大叔樂得不行，「小姑娘，這邊到縣裡二十多公裡呢，大晚上的坐摩託車過去，你姑姑凍病了咋整。」

 

我一想也是，光想著給我姑送走了，忘了現在天氣有多差了。真讓姑姑坐著摩託過去，怕不是還沒上火車就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