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下雲泥
第1章
他捂著圓挺的肚子,淚眼朦朧地看著我。
「妻主,不要納側夫。」
我噙著冷笑拍了拍他潮紅的臉頰。
「叫我妻主,你配嗎?」
「聘則為夫,奔走為妾。你一個被轉賣過不知幾手的逃奴,有什麼資格對我指手畫腳?」
1
連夜查封三十家花樓。
我終於找到了逃婚的未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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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披著條薄紗被人逼至高樓,赤腳踩在欄杆上,驚慌又決絕地縱身一躍。
索性救得及時,隻是嗆了幾口水。
我記憶裡清冷矜貴的人此時瘦的隻剩皮包骨頭,滿頭青絲披散在身後,渾身湿漉漉的,發間的水珠順著脖頸沒入胸膛。
借著月光。
我才看清他皮膚上縱橫交錯的鞭痕和淤傷。
幾經轉手,受了不少磋磨。
月光渡下粼粼水波紋,岸上喧鬧的燈火也映照在他身上。
沈琉跪倒在我腳下。
淚流滿面,連連搖頭。
他急切地望著我,一副抓住救命稻草的樣子,被灌了啞藥的喉嚨裡,隻能發出含混不清的哀求。
可憐極了。
「小姐可要包下他?我們樓裡新到的好貨,還幹淨著呢。」
「幹淨嗎?不見得吧。」
我說著掐起他的臉,狎昵地晃了晃。
簡直像是賣牲口前檢查牙口一樣。
沈琉被硬生生掰開嘴。
我帶著黑色皮制手套的指節撐開他的唇齒,夾住一截軟舌戲弄。
失血的唇被攪成靡麗的爛紅。
伴隨著壓抑不住的難堪吞咽聲。
沈琉慘白著臉閉上雙眼。
難堪絕望。
好似是尊待價而沽的漂亮瓷器,就要碎在月光裡了。
「好久不見啊……我的正夫。」
2
說正夫不恰當。
畢竟洞房花燭夜留信私奔這種事,也沒幾個人幹得出來,等回到了京都,我和他就是一封休書,一拍兩散的關系。
我把人帶回別院,想到他滿身的傷,吩咐手下去準備些傷藥。
我話音剛落。
貼心的好屬下自信地掏出一罐蜜膏,附帶黑綢紅燭和軟鞭,大喇喇地捧在懷裡向我邀功。
「大人,早就準備好了。」
「男人就是欠教訓。不給他幾鞭子吃吃苦頭,他都不知道這個家裡誰大誰小。」
我去。
我這都招了些什麼東西。
剛想給這幾個大聰明一人一腳,就聽屋裡傳來「砰!」的一聲悶響。
沈琉撞柱自盡了。
沒S成。
隻是把腦門撞得頭破血流。
「真有出息,一睜眼就尋S。」
「怎麼,現在要當貞潔烈夫了?」
我氣得咬牙切齒。
「去打條鎖鏈。」
「不需太長,越粗越好,栓在床上讓他哪裡也去不了。」
好不容易包扎好沈琉頭上的傷,他又像受驚的小動物一樣,四肢並用想要從我身邊逃離。
「鬧什麼!」
我的手緊緊攥住他的腳踝,用力拖了過來。
把他從搖搖欲墜的床邊扯回了我身下。
我單手制住他掙動的雙手。
用發帶在他手腕系了個S扣。
沈琉別過眼不看我,眼淚順著臉頰止不住的流。
碰一指頭,就渾身哆嗦。
像隻奓毛應激的貓。
我單腿壓制住他踢踢打打不安分的雙腿,狠狠一把掌落在他大腿上,「這就受不了了。」
「覺得很屈辱?」
「放著我的正夫不做,要去花樓裡做娼妓,六皇子殿下真是自甘墮落,賤得驚人。」
3
沈琉討厭我。
他心氣兒高。
喜歡的是出口成章的讀書人。
對我這種舞刀弄槍的武人看不上眼。
偏偏我還霸佔著他妻主的名頭,耽誤他與心上人雙宿雙棲。
每次遇見,都要對我從頭到腳挑剔一翻,可謂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可惜女皇賜婚,要我們結成一對夫妻。
與其說賜婚,倒不如說是用婚約把我綁到皇家這艘大船上,既是拉攏,又是監視敲打,防著我起二心。
我就一顆腦袋,不敢拿身家性命連帶九族至親來挑戰皇家威儀。
可這位皇子,卻是個膽大妄為的,竟然做出婚前與人私相授受的蠢事。
對象還是一個剽竊詩詞附庸風雅的窮書生,喝酒狎妓還沾了賭,可謂五毒俱全。
兩人在成婚當晚星夜私奔,著實讓我開了眼界。
女皇明面上安了個替身在我府中混淆視聽,暗中連發七道金令,督促金吾衛把擄走皇子的賊人捉拿歸案。
生S不論。
大有就地正法,以免髒了眼睛的意思。
那小白臉沒有賺錢營生。
又喜好奢華,花錢如流水一般。
沈琉身上的首飾金銀都被賣了換酒,連衣袖上的金線都拆了換錢後,她終於打起了典夫的主意。
花柳巷,銷金窟。
也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鬼門關。
正常人走一遭都要扒層皮,更何況從小被嬌養在深宮裡不知民間疾苦的皇子殿下。
他被嚇懵了。
雖然已經到了安全的地方,但整個人還應激得厲害。
一連幾日,夜夜噩夢驚厥,隻要身邊人一會兒沒看住,就哭著喊著拿頭拼命往牆上撞,甚至藏了碎瓷片往自己身上割。
我發現他時滿浴缸都是血跡。
沈琉眼眸空洞,手心的碎瓷攥得S緊,一下一下劃開手臂的皮肉,嘴裡恍若魔怔一般嘟囔著髒。
「髒個屁!」
「皮都要泡皺巴了,還髒什麼髒。」
我恨鐵不成鋼地把人抱出來,為免他又亂動傷到自己,幹脆用上了強制手段。
隨著他的掙扎。
束縛在手腕的鎖鏈發出當啷碎響。
沈琉眼神麻木,倏忽落下淚來,簡直像是個了無生趣的提線木偶。
「出息。」
「一個沽名釣譽的賤人,也至於你為她尋S覓活。」
我實在見不得男人哭哭啼啼尋S覓活,又嘴笨說不出安慰的話,幹脆從大牢裡把那個女人提出來,丟到他面前讓他出出氣。
「沈琉,你不是脾氣兇得很嘛,這些年光在我面前逞威風了。以牙還牙,以血還血,需要我教你嗎?」
我把匕首塞進他手裡。
「人我給你抓來了。」
「要S要放,自己決定。」
4
小白臉慫得要命。
她在牢獄中吃了些苦頭,蓬頭垢面,遍體鱗傷,戰戰兢兢的樣子跟被嚇破膽的鹌鹑沒兩樣。
抱著沈琉的腿哭天搶地賭咒發誓。
「阿玉,你救救我。」
「我知錯了,真的,我再也不會把你賣給別人了,我們好好過日子,我以後會對你好的。」
見沈琉隻是默默流淚不說話。
她轉而寄希望於向我諂媚。
「大人息怒。」
「我可一個指頭都沒有碰他,都是他主動勾引我的,是他說仰慕我,非要跟我,要不是看他人傻錢多,我還不稀罕要呢,跟個大少爺一樣,一點也不溫柔,誰受得了他的嬌縱脾氣!」
「再說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哪條律法寫著不準賣夫?沒有啊!我有什麼錯!」
「您要是想要他,直接拿去享用就好,小的一百個同意。」
越說越不像話了。
沈琉的臉色也越來越蒼白。
忽然,他緊閉雙眼。
高揚起的手把匕首捅向了自己的胸口。
不好!
我蹙著眉劈手奪下刀子。
手掌不出意外地被劃破了,鮮血終於讓他從癲狂中喚回了幾分理智。
我額頭青筋直跳。
真想拆開他的腦袋看看裡面是個什麼構造。
「這個狼心狗肺的渣滓還沒S呢,你這麼著急拿自己開刀。」
沈琉見了血,嚇得渾身無力,輕輕松松被我奪下刀子,我卻不肯讓他繼續逃避。
我把那刀硬塞回他手中,用染血的手掌包住他的。
「睜開眼。」
「沈琉,沒什麼好怕的。」
「誰讓你痛了,就千倍百倍的還回去,你S都不怕,還怕替自己討回公道嗎?」
雪亮刀鋒抵在那女人善辯的喉舌。
在她頸上拉出一條血線。
軍中多年,我最知道哪裡能夠一擊斃命,卻精準地避開這些地方,一刀一刀隻往能讓她痛,卻不致命的地方下手。
血色蔓延。
他顫抖的手漸漸安定。
「別怕。」
「以後都不會再做噩夢了。」
5
匕首當啷落地。
沈琉丟掉的魂魄遲遲歸位,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一貫目無下塵的驕傲孔雀,這會兒哭得亂七八糟,頗有種涕泗橫流的狼狽。
我自覺避嫌。
卻被扯了一個趔趄,衣角是不知何時被他攥住的,已經抓得皺皺巴巴堪比爛抹布。
「有事?」
沈琉淚眼婆娑地看著我,他的目光從我掌心一瞬移過,落到了地上那把刀上。
「動手吧!」
「是我遇人不淑,淪落風塵,我自願一S,以S謝罪。」
這些天不分晝夜的趕來搭救。
何必呢?
「沈琉,你真是……」
「沒完沒了了是吧!」
我讀書少。
我隻知道誰的命都隻有一條。
這些年鎮守南疆,我見了太多生離S別,十室九空的前線戰事慘烈,將軍也罷,士卒也好,無貴無賤,同為枯骨。
這時候說什麼男女大防,什麼三貞九烈都太過狹隘,面對一波波野獸一般怒吼著撲上來的倭人,打回去,活下來,就是最大的追求。
我扯著他上馬。
洪災過後,餓殍遍野,城中一時間擠入了太多難民,忙成了一鍋粥。
天蒙蒙亮。
熱氣騰騰的施粥攤前已經排起了長隊。
「你身上綺羅,頭上珠玉,佳餚美酒,時令果蔬,那一樣不是出自百姓之手。他們日日勞作不得空闲,如今還被大水衝毀了土地屋舍,尚且努力求生,你憑什麼輕輕松松地去S?」
「受萬民供養,就該為萬民謀福祉做表率,而不是像你這樣四體不勤光盯著些情情愛愛鑽牛角尖。」
「闲的!」
我把大勺塞他手裡。
「拿著,舀粥去。」
6
「大人,不愧是你。」
「對這樣文文弱弱的皇子殿下都能當粗使下人使喚,您可真是吾輩楷模。」
下屬衝我比劃大拇指。
我這才想起來他因為不聽老鸨的話受了好一番磋磨,渾身的傷還沒養好,難怪走路姿勢都別別扭扭的。
回程路上,見他盯著路邊攤位上的玉牌出神,我下意識地掏出錢袋,玉牌拿到手裡,才察覺出幾分尷尬。
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
早些年女皇有意撮合,我粗人一個心太大,因為不會哄人,氣得他發了好幾次火。
慢慢養成了察言觀色,時時刻刻揣摩他心思的習慣。
那小販一個勁兒的誇玉成色好,誇小郎君樣貌好,美玉配佳人。
生怕我退貨。
我索性順坡下驢。
「白璧無瑕玷,青松有歲寒。」
「送你正好。」
沈琉受寵若驚地捧起那塊玉。
灰暗眼眸中有光芒一點點亮起。
他端了一天的碗,累得雙腿都在打顫,時不時偷偷敲胳膊,這會兒卻穩穩地捧起玉佩。
那副鄭重其事的樣子,讓我都懷疑這不是路邊攤隨手買的便宜貨,而是什麼價值連城的和氏璧。
「喜歡嗎?」
他用力點了點頭。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沒有發出絲毫聲音。
我失笑。
他是真的變了。
去年隻因我送他的瑪瑙成色略差,他劈頭蓋臉把那一匣子珠寶甩在我面前。
松石蜜蠟紅珊瑚,熱熱鬧鬧的灑了一地。
我低頭去撿。
卻被一隻繡鞋踩住了手。
「這種下等貨色,就是打賞下人都嫌磕碜,你從哪裡找來的這些垃圾!」
「你覺得這些東西配得上我嗎?」
配不上嗎?
可能吧,各地奇珍異寶全都匯聚京都供他挑選,那隻是些當地的孩子們在河灣撿的瑪瑙原石,既不通透,也不華美,勝在有幾分質樸的自然意趣。
小泥猴子衣服上沾滿了泥,卻把幾塊石頭洗的格外幹淨。
「這兩塊像小金魚,送給姐姐。」
「代表吉祥和好運。」
滿盒原石碎的碎,裂的裂,最後還真就隻剩下那兩隻好運的小魚。
而現在。
沈琉受寵若驚地仰頭看我,呆呆的,面上浮著紅暈,一副不太聰明的樣子。
還挺順眼的。
我摸了摸他的頭發,難得心情不錯。
「白玉能除邪避祟。」
「希望你呀,平安喜樂,萬事勝意,越過坎坷,往後餘生盡是坦途。」
「新婚夜你留下的那封休書我已經籤好了,現在還給你,祝你尋得良人,白頭偕老,擦亮眼睛別又被人騙了。」
7
我睡眠淺。
在來人踏入房門的那一刻就睜開了眼。
沈琉顯然沒想到我還醒著。
他頓了一下,渾身僵住,臉上寫滿進退兩難的難堪。
松柏竹影簌簌搖撼。
朦朧月影透過菱花窗跌落在他潔白的紗衣上。
沈琉穿得單薄。
空氣中浮動著暖香。
不知是擦了什麼粉,香的膩人。
我被燻得鼻子發痒,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忙把門窗全都打開通風。
「有事?」
他嗫喏。
紅著臉小聲,「妻主,我好冷。」
我愣住。
「你叫我什麼?」
「你吃錯藥了?」
他以前叫我不是連名帶姓,就是省略成那誰,隻有在處心積慮想要騙我的時候才露出些笑臉。
怎麼突然叫起妻主了。
怪瘆人的。
我搓了搓手臂起的雞皮疙瘩。
沈琉一跺腳。
「宋時序,我冷。」
「我……我的屋子透風。」
「我的床也塌了。」
我不解風情:「任誰大半夜不穿衣服瞎跑都會冷。」
見我持續懵逼不為所動,他眼神竟然帶上了些委屈,咬了咬唇,幹脆一掀衣擺鑽到了我的床上。
冰涼滑膩的肌膚一觸即分。
像是被蛇爬過,我整個人都麻了,猛得把他一把推開。
「殿下自重。」
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心高氣傲的小殿下嗎?
我懷疑他被鬼上身,更是一分一秒都待不下去,火速卷了被褥枕頭跑去和下屬擠。
回京路上,氣氛古怪。
馬車停停走走過了幾日才到京都,本想快馬加鞭進宮述職,卻看見有人在城門前迎我。
他撩起幕籬仰著臉看我,與沈琉三分相似的臉上是純然的喜悅,眼睛中有碎星一般的光亮在閃爍。
「將軍回來了。」
「可要先回府中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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