蔔算子·曼珠沙華

第4章

這天晚上,父皇便遙遙望見湖畔有一白衣女鬼,黑發覆面,逶迤而來。


 


他的聲音開始發顫:「阿珠,是你嗎?」


 


女鬼嗚嗚出聲,卻說不出話來,仿佛被什麼東西塞住了嘴巴。


 


父皇哽咽:「你終於肯來見朕了。」


 


女鬼隻能以嗚嗚的哀鳴,回應著他。


 


父皇終於痛哭出聲:「阿珠!朕也不想S你。可朕不能斷送了祖宗的江山啊!」


 


他起身踉跄著,要向那女鬼行去。


 


女鬼轉了個身,黑發隨之揚起,露出小半張臉,正是父皇念念不忘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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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她身上一團白色煙霧炸開。


 


父皇驚痛而呼:「阿珠——」


 


他跌跌撞撞地衝向女鬼站立的地方,可是太晚了。


 


白色煙霧消散之後,那裡早已空無一人,隻有地上一張祭祀用的黃裱紙,赫然寫著七個紅字:


 


【亂大梁者,柳皇後。】


 


14


 


盡管我拒絕了柳容與的建議,但第二天一早,呂道微還是來了瑤華宮。


 


他從袖中拿出一張黃裱紙:「公主可認得此物?」


 


我垂眸看了一眼,上面空無一字,便闲闲給他倒了一杯茶:「祭祀亡親之物,我自然是認得的。」


 


呂道微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下官去南疆遊歷的時候,曾見過一種紅色草汁,用來寫字,個把時辰後,字跡就會自然消失。」


 


我心頭猛跳,面上卻仍好奇地問:「大人可有帶來京城?如此神奇之物,我也很想見識一下。」


 


呂道微搖頭:「此物稀罕,不易得。」


 


我有些遺憾,又略帶傷懷:「母妃走得早,沒能帶我回南疆看看。唯一一次離開京城,還是去的江南。」


 


說著我又抬起眼,定定看向呂道微:「母妃信命,一直想找傳說中的東海呂氏。」


 


呂道微笑了:「這就是公主命人查我的原因?」


 


果然,他也知道了。


 


大皇兄一向自負聰明,善於籠絡人心,一定會把那張紙條拿給呂道微看。


 


我不答反問:「所以呂大人是嗎?」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呂道微剛笑著說完,就皺起了眉頭,目有痛楚之色。


 


我放下手中一直沒喝的茶杯,淺笑著看他:「是不是東海呂,大人也都是我的貴客。我特地沏了我珍藏的斷魂茶。不知大人覺得,味道如何?」


 


在玉華寺的三日,淨安師太已然替我探明,呂道微正是出自東海呂氏。


 


呂道微勉力控制臉上的表情:「公主說是什麼味道,就是什麼味道。」


 


我緊緊盯著他的眼睛:「很好。不管你是不是東海呂,今日我不問你的來歷,隻問你的將來。


 


「呂大人若是肯和我聯手,父皇和大皇兄能給你的,我以後也都能給你。


 


「若是不肯……」我笑了笑,「那大人就沒有以後了。」


 


呂道微努力撐出一個哭似的笑:「下官本就有投效之心。否則當日宮宴,何必替公主遮掩?」


 


我點了點頭,命挽秋捧來呂祖像,又讓呂道微以呂祖之名起了個毒誓,然後才給了他解藥。


 


呂道微服下後,終於舒展了眉眼。


 


我將一管丸藥放到他面前:「每三日服用一粒,每月找我取一管新的。這解藥的方子,隻在我這腦子裡。但隻要我不S,你就不會S。」


 


呂道微苦笑:「公主可真是下血本。」


 


我彎了彎唇:「畢竟大人是我的貴客。」


 


其實我隻是唬他的。這斷魂茶不過是個普通的毒,根本用不著一直服用解藥。隻他若是不肯投效,我便也隻好先弄S了他,再找柳容與替我善後。


 


呂道微點頭:「下官會記得,每月來看公主的。」


 


「還有……」他指了指桌上的黃裱紙,「陛下隻是讓我算算,它的主人魂歸何處,往生投胎了沒有。」


 


說著,他又極快地衝我眨了下眼。


 


令我一時有些懷疑,他是不是真被我唬住了。


 


15


 


七夕過後,柳容與又恢復了弘文館的授課。


 


大皇兄讓他多講些北燕的政事:「三妹妹能聽太傅教導的日子不多了,抓緊時間,學點有用的。」


 


柳容與從善如流。我當然也要認真聽講。


 


欲登高位福澤江山,心中,就要先裝天下。


 


既然連柳容與都說,北燕王太子是個人物,我就更加不能掉以輕心。


 


河西平定那日,父皇很高興,又大開宮宴。


 


這一回,是柳淑妃陪著父皇,一起坐在上首。宮燈高懸,在柳淑妃的鳳簪上折出金燦燦的光。


 


前朝柳氏一家獨大,後宮淑妃早掌鳳印。人人都覺她離後位,隻差一紙冊封。淑妃自己也不例外。


 


我低頭飲了一口酒,聽見有人重提聯姻:「陛下,此番平定河西,北燕亦有助力。燕王又修來國書,求娶大梁公主。」


 


父皇哈哈大笑:「我兒福澤深厚,叫他拿燕雲九州來換!」


 


大皇兄與那人對視一眼,轉了話題:「父皇,兒臣近日在京中,聽到了一則術師預言。說太白星白晝可見,是天有異象。」


 


父皇放下了剛端起的酒盅:「欽天監為何不報?」


 


呂道微起身拱手:


 


「陛下,臣仍在推演,太白星應於何人。」


 


父皇眼神極冷:「何時能有結果?」


 


呂道微沉吟片刻:「大約還需三日。」


 


大皇兄微微疑惑:「呂大人,為何京中的民間術師,反倒早早能有預言?」


 


呂道微淡淡回應:「我東海呂氏有祖訓,推演天命,絕無虛言。下官若是沒有十足把握,便不能妄言,否則會反噬自身。」


 


父皇看向大皇兄:「那民間術師如何說?」


 


幾上燭火微晃,映得大皇兄的臉忽明忽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太白星晝見,女主昌。」


 


偌大的宮殿,突然一片S寂。


 


我松開了手中的酒盅。厚瓷落地,發出一聲悶響。


 


父皇面沉如水:「安平?」


 


我仰頭看向柳淑妃的鳳簪,目光幽幽:


 


「兒臣有些不解。鄭氏已廢,大梁何來的女主?」


 


大皇兄語氣冰涼:「大梁還有公主。」


 


我立刻起身,伏跪在地:


 


「父皇明鑑,兒臣絕無不臣之心!」


 


父皇的聲音極寒極冷:「阿呂。」


 


「臣在。」


 


「朕限你三日之內,上報太白星應於何人,否則提頭來見!」


 


「臣必竭力而為。」


 


「阿柳。」


 


「臣在。」


 


「將那民間術師帶來,朕要親自問話!」


 


16


 


宮宴草草結束。


 


我被侍衛送回瑤華宮中軟禁,非詔不得離殿。


 


良貴人借口要去湖畔折幾枝荷花,也被兵刃擋在了瑤華宮門口。她看了看門外的甲衛,第一次帶我進了母妃住過的房間。


 


那裡久無人居,一推門就看到,細塵在光裡飛舞。


 


良貴人微微駐足。


 


她本是瑤華宮宮女,容貌普通,身姿卻頗為婀娜,隻看背影,與母妃有七分相似。


 


母妃才入宮時,曾遭柳淑妃陷害,被貶去玉華寺修行。醉酒的父皇錯將良貴人認成母妃,才有了唯一一次承寵。


 


良貴人回頭喚我:「公主,快進來。」


 


我默默進門,看她屈起兩根手指,輕輕擊打牆壁。


 


終於敲到中空處,又拿起一柄小尖錘,用力猛砸。牆皮掉落下來,露出一個內藏機關的壁龛。


 


良貴人毫不猶豫,抬手擰動機關。


 


一陣不大的轟響聲後,母妃那張拔步床的踏板竟然升了起來,露出一條幽深的暗道。


 


良貴人理了理額間的鬢發,長出一口氣:「幸好阿爹教我的,都還沒有忘記。」


 


我這才知道,良貴人的父親,便是修這密道機關的匠人。密道築成之日,也是他身S之時。


 


良貴人拭掉眼角的淚,溫柔地看著我:「快走吧,公主。離開這吃人的地方,去找柳大人,別再回來。」


 


我忍不住張開手,給了這個良善的女子,一個用力的擁抱:「還沒到這一步呢,貴人。我會贏。會替母妃報仇,也替你阿爹報仇。」


 


把機關恢復到原樣,又用一幅字畫將壁龛做了遮擋。做完這一切出來,我看到那個平平無奇的內侍,又來了瑤華宮。


 


果然,外面的甲兵是擋不住柳容與的。


 


內侍是來告訴我,昨晚民間術師進宮後,父皇便問三公主和柳淑妃,到底誰才是太白星預示之人。


 


術師說他不知此女名姓,被父皇杖責後,才終於吐露,他隻是在正午的日光中,見過太白星上,隱隱有個穿龍袍的女子顯現。


 


父皇立刻命人取來紙筆,讓術師畫下所見女子。


 


術師不擅丹青,但所畫的女子圓臉高額,眉眼細長,一看就更像柳淑妃。


 


所以此刻,明華宮也已經被圍了起來。


 


我和挽秋相視而笑。


 


父皇生性多疑,若術師直接說是柳淑妃,他說不定反會疑心於我。


 


多虧大皇兄,特特將我邀去明華宮,讓我不用再費心,給挽秋安排觀察柳淑妃的機會。


 


畢竟我們在瑤華宮蟄居了五年,若是挽秋記得不清楚,畫得不像,那就得不償失了。


 


內侍垂手而立,姿態恭敬:「我家大人已將術師送出京城,請公主放心。隻是兩日後的呂主簿……」


 


我截斷了內侍的話:


 


「此事我已有主張,也請你家大人放心。」


 


17


 


兩天後,我被傳去了乾清宮。


 


因為呂道微推算出的結果,乃是一個「柳」字。


 


大皇兄得知後,立刻衝進了乾清宮。


 


他讓內侍把S鳥和紙條都拿給父皇看,語氣裡還隱隱透著得意:


 


「父皇,安平她心懷鬼胎,所以一早就和外臣勾結,脅迫收買了呂主簿。呂主簿算出這個結果,正是為了禍水東引,幫她掩飾不臣之心。」


 


我跪直了身子,坦然看向父皇:


 


「翠鳥是瑤華宮的不假,但這紙條,實非兒臣之物。父皇宮中就有兒臣為您手抄的佛經,可命人取來對比,一望即知,這並非兒臣所寫。」


 


我左手也會書,而且跟右手字跡完全不同。


 


大皇兄冷笑:「你堂堂公主,用不著自己寫。」


 


我眸光沉靜:「若是父皇允準,可以遣人讓瑤華宮上下,人人自書一行。」


 


父皇簡直毫不猶豫:「準!」


 


就派了心腹內侍,去瑤華宮收取宮人字跡。


 


我又側目看向大皇兄:「大皇兄指控我與外臣勾結,我倒想問問,具體是哪個外臣,與我勾結?」


 


大皇兄一愣。


 


他太輕視我,並不認為我能勾結到什麼重要的人,所以隻想著要用S鳥恐嚇我。


 


可若是換了我,定會先留翠鳥一命,看它會帶了信飛往何處。


 


所以大皇兄隻能硬著頭皮含糊其詞:「父皇明察秋毫,自然會揪出與你勾結的賊子。」


 


父皇冷冷地掃了他一眼,沒有接話。


 


呂道微上前拱手:「陛下,我東海呂氏推演天命,若有虛言,就會反噬其身。不僅肉身保不住,道心也會受影響。所以我們這一脈,寧S也不會胡來。


 


「臣實在想不出來,這世上,還能有什麼價碼,可以收買了臣,捏造天命!」


 


呂道微長身而立,意態傲然。


 


父皇的臉色緩和下來:「朕自然是信阿呂的。」


 


可他口上說著信,實則又命人喚來了張監正。


 


張監正受過那次廷杖,徹底傷了身子,進殿的時候都有些顫顫巍巍。


 


父皇問他:「太白星異象,你如何看?」


 


張監正跪得伛偻:「太白晝見,女主昌。」


 


「應在何人?」


 


張監正立刻伏跪在地,聲音瓮瓮的,都有些含混:


 


「陛下恕罪,臣已推算多日,實在力有不逮。」


 


父皇沒有發怒,他的臉色甚至又緩和了一分。大約是覺得,東海呂氏,果然不負盛名。


 


於是他闲闲開口:「那你便給阿呂的結果佔一卦,看看是吉是兇。」


 


張監正有些遲疑。


 


父皇輕嘖一聲:「你不會老得不中用,連這都不能算了吧?那朕要你何用?」


 


張監正身子一顫:「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