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8

即使沒有零花錢，我還是能從各個角落擠出錢來。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段時間，我的生活也逐漸平靜下來。

 

直到，那天晚上，爸爸一臉疲憊和怒氣地回家，摔門進了書房。

 

我本來闲著沒事做，想在書房裡找找書看，他這突然襲擊，我連忙躲進了茶臺旁的屏風後面。

 

我聽著他摔打著桌上的物件，打電話的聲音吼得震天響。

 

「S了那就想辦法解決啊！一群臭農民工，忽悠兩句賠點錢就解決了！這還用我教嗎！」

 

聽到這句話，我頓時遍體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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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家是做房地產發家的，我也知道梁家現在有不少正在施工的工地，甚至想過借機幫鄉親們解決工作問題，沒想到竟然有這麼大的秘密！

 

我腦海中滿是幾年前那些被送回來的叔叔阿姨，還有那穿著西裝的老板和膀大腰圓的保鏢。

 

爸爸很快就走了，我聽著別墅大門被摔上，樓下傳來汽車引擎的聲音，這才從屏風後面鑽出來。

 

這段時間，梁家的風評不太好，外面到處都是風言風語。

 

媽媽每天愁容滿面，連梁希希都很少找茬了。

 

我正待在房間裡，坐在窗戶旁邊思考，媽媽突然敲門進來了。

 

她的表情很復雜，「春春，你之前匿名向南省災區捐錢了？怎麼沒和爸爸媽媽說呢。」

 

語氣說不出是驚喜還是埋怨。

 

我隻是愣愣地點頭。

 

她自顧自地在我旁邊坐下，握著我的手，她的手很冰，滑溜溜地像是蛇，一點都不像李嬸子粗糙溫暖的手。

 

她擠出溫柔的笑容，「春春，有記者找過來，說想採訪一下這位匿名愛心人士。」

 

我皺著眉正想拒絕，她卻打斷我，帶著點不容拒絕的強勢，「最近家裡也是出了點問題，春春你作為梁家人，還是要幫忙的，之後你的零花錢恢復正常。」

 

我眼前一亮，答應了她。

 

記者隻是中規中矩提了些問題，關於我對災區的關注，關於我捐款的善心。

 

其實我也沒想到，我零零散散一次次捐款，最後竟然遠超過梁家的數額。

 

最後，記者問我，「梁小姐，您為什麼選擇匿名捐助，而不是和家人一起以梁家的名義呢？」

 

我笑了，「因為我不是梁家人。」

 

採訪結束了，最後視頻播出的時候，我發現最後一句被刪除掉了，之前的問題順序和回答也剪輯的亂七八糟的，似乎我的捐款都是來源於梁家，這一切都是梁家低調，做好事不留名而已。

 

梁家的名聲有所好轉，不明真相的群眾隻是以為梁家也是熱心慈善，紛紛留言支持。

 

媽媽直接抱住了我，「春春真是給梁家爭光，真是媽媽的好女兒。春春今晚想吃什麼，讓阿姨給你做螃蟹吃？」

 

我在她的背後諷刺地笑了，我和梁希希都不是她的好女兒，隻有名聲和利益才是。

 

09

 

爸媽說忽然想起來，自把我接回家來之後還沒有公開過我的身份，打算在一周後舉辦認親宴，公開我是梁家真千金的身份。

 

這場認親宴甚至是全網公開的。

 

我勾著唇角，「那梁希希呢？」

 

媽媽的表情凝固住了，「希希也是梁家的孩子，也希望你以後不要把你們的身世說出去。」

 

我想著即將開幕的好戲，沒有反駁，順從地點點頭答應了。

 

宴會當天，我穿著媽媽專門找設計師定制的禮服，在大家的注視下步入宴會廳，在她的介紹下一個個乖巧地打招呼。

 

宴會廳金碧輝煌，臺子上還有小提琴師演奏者悠揚的音樂，香檳塔在燈光下閃耀著光芒，角落的甜品種類眾多，很多我根本都沒見過。

 

我站在人群中間，就像是誤入了不屬於自己的世界。

 

這一切，都是如此的奢華，如此享受。

 

媽媽溫柔地朝我笑著，牽著我的手站在爸爸身後，一起走上高臺。

 

爸爸清了清嗓子，「之前因為意外，梁春春一直流落在外，前段時間才找回來。」

 

賓客議論紛紛，顯然都知道我是從村裡來的，還有上次大鬧慈善晚宴的事情。

 

爸爸表情嚴肅，「無論發生什麼，梁春春都是梁家的千金。」

 

媽媽已經開始抹眼睛了，「之前這孩子受了不少苦，現在總算是找回來了，以後爸媽還有小宸和希希，永遠是你的家人。」

 

我忍住不當場翻白眼，裝作一副感動的樣子。

 

媽媽用手帕擦拭著眼角，一派溫馨感人畫面。

 

爸爸讓我上前自我介紹。

 

我舉著話筒，一邊寒暄一邊走得離梁家人越來越遠，直到站在舞臺邊緣，我神情嚴肅起來。

 

「我不叫梁春春，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吳大春。」

 

臺下一陣哄笑，又逐漸安靜下來。

 

媽媽急了，「這孩子亂說什麼呢？」

 

但是被我話筒的聲音掩蓋住了。

 

我說，「大家都知道，我是從村裡來的。村裡特別窮，在之前的冬天，甚至有人被凍S。」

 

沒有人笑了。

 

「為什麼會這麼窮？有人說，那就去打工賺錢啊，有手有腳的怎麼能被窮S。」

 

「他們去打工了，因為沒讀過書去工地打工了，一個月賺了幾萬塊。」我冷笑一聲，「買命錢。」

 

梁家人忽然反應過來我要說什麼，爸爸大步走過來想要抓我。

 

我站在舞臺邊緣計算好的位置上，縱身一跳坐在了旁邊的架子上，他根本抓不住我。

 

我舉著話筒大聲說，「梁家是有錢，但是這錢是靠壓榨工人，偷工減料來的！」

 

我從禮服夾層摸出遙控器一按，舞臺大屏幕上花裡胡哨的背景消失，露出來的是簡陋的、不符合安全規範的工地，「是從本來該有的安全保障和勞動權益中扣出來的！」

 

我一揮手，屏幕上是一張張的諒解書，一個又一個凌亂的籤名閃過，「是從勞苦百姓手裡扣出來的！」

 

我沒再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屏幕上的名字，其中包括村民們的籤名，還有李嬸子的。

 

李嬸子老公去世的早，她一個人辛辛苦苦把兒子家棟拉扯大，是為了讓他能成家立業、甚至成為國家棟梁的。

 

本來我不該是村裡第一個大學生，家棟哥才是。

 

他已經拿到錄取通知書了，隻是和叔叔阿姨們一起去工地上賺錢，想要攢學費而已。

 

卻沒能踏進大學校園。

 

我回過神來，不顧眼角的刺痛，大聲喊道，「這一切都不該存在！」

 

爸爸已經抓住我的腳腕了，在被拖下去的瞬間，宴會廳的門被撞開了。

 

警察早就等在門外了。

 

我聯系的。

 

秦延站在角落裡，與我遙遙對視，舉杯示意。

 

認親宴的直播被關閉了，但所有人都知道了。

 

宴會廳裡一陣混亂，香檳塔被撞倒了，玻璃碎片撒了一地，隨著燈光的關閉逐漸黯淡。

 

它們不再是流光溢彩的香檳塔，隻是保潔人員罵罵咧咧打掃走的一袋垃圾而已。

 

10

 

接下來的事情就不歸我管了，證據我都準備好了，可以一並提交。

 

我又一次被採訪了，還是上次的記者。

 

她問我，「梁小姐——不，吳小姐，聽說您一直想當一名扶貧幹部，在您舉報親生父母犯罪之後，這個願望應該是無法實現了，您後悔過嗎？」

 

我盯著她的眼睛，「如果要您放棄您的事業，換取你的家人一生平安，您願意嗎？」

 

她說她願意。

 

我微笑著，「我也一樣。」

 

「更何況，梁家的罪行如此黑暗，根本無需思考，無論我處於什麼狀況，都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記者又問我，「聽說你手中還有一部分來自梁家的錢財，您打算怎麼處理呢？」

 

我攤開手，「現在已經沒有了。所有錢，全部打給受害人家屬。」

 

她說，「為什麼會做出全部捐出去的選擇呢？據我了解, 您一直把手中的錢用於山村的扶貧工作。」

 

我糾正道，「不是捐, 是他們本來就應得的賠償。」

 

「至於扶貧，我不會, 鄉親們也不會接受不幹淨的錢。至於之前我不知情的時候, 給村子打款用於建設的錢——」

 

我嘆了口氣，「他們也是受害人中的一部分。」

 

這也是他們應得的。

 

氣氛有點沉重了，記者問出最後一個問題, 「那之後，吳小姐打算做什麼呢？」

 

我抬起頭，眼中充滿希望和力量，「回家。回村子裡去。」

 

我笑著, 「我不能是扶貧幹部, 又有什麼關系呢。我隻是一個平平無奇想要建設家鄉的返鄉創業大學生罷了。」

 

很快，我看到了我的採訪視頻。

 

這次，一個字都沒有刪減。

 

11

 

我再一次見到了梁希希和梁宸。

 

昏暗的巷子口, 小混混打扮的梁宸扶著爛醉如泥、濃妝豔抹的梁希希。

 

我站在雜物的陰影裡, 看著兩人一瘸一拐地走進黑暗無光的巷子深處，隻能聽見梁宸罵罵咧咧的髒話。

 

他們沒有參與過任何違法行為，所以法律層面上不會有懲罰。

 

隻是——所有人都知道梁家的事, 都知道他們是梁家的子女。

 

無論走到哪裡, 都會遇到異樣的鄙夷的目光, 或是諷刺他們是吃人血饅頭長大的。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可以讓大家都聽到。

 

「-作」梁希希空有大學文憑, 卻什麼都不會幹，之前花錢大手大腳慣了, 手裡僅有的錢沒幾天就揮霍一空。

 

再後來便墮落如現在的樣子。

 

我看不見他們的背影了, 從陰影裡走出來，走向相反的方向，馬路上燈火通明、車水馬龍。

 

我站在路燈下, 買下了回家的車票。

 

12

 

我背著包走下車，一步一步堅定地走在村子裡的路上, 水泥澆灌出的小路平坦幹淨。

 

我敲響了村長辦公室的門。

 

「村長, 吳大春向您報道！」

 

「歡迎回家。」

 

13 番外

 

秦延轉發了我的採訪視頻，並評論，【無論走出多遠, 還是要回家。不必走出山去，回頭看看，總有人把山變成城。】

 

一個月之後, 村委會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

 

「支書，村長。我是對點負責扶貧工作的專員，我叫秦延。」

 

他走遍了整個村子, 在蘑菇培育基地裡看到了灰頭土臉的我。

 

他褲腳上也粘著泥土, 額頭上滿是汗珠, 「我明白了。」

 

「大春同志，以後還請多多關照。」

 

村長站在門口，看著我倆的背影笑眯眯的。

 

我隻是點頭打了招呼, 繼續彎下腰去檢查蘑菇生長情況。

 

秦延笑著看我，轉身去向負責人了解情況。

 

我們背對著背，走在同一條路上。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