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母謀算

第3章

 


唯有周鞅,一臉置身之外看好戲的模樣。


他有這般雲淡風輕的資本,畢竟能不染塵埃地借著蘇煙的手,往我院子裡塞人進來。


 


他的心思,可不比他的武功弱多少。


 


奶娘問我,何不趁勢鏟除異己。


 


我搖搖頭,並未回答。


 


隻因我要護的人,離不開侯府的庇護與支持。


 


羽翼未豐之前,我需要借雲楨的勢。


 


目光落到門外迎來送往的秦霜身上,我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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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水越來越渾,也越來越有意思了。」


 


14


 


大火後的第二日,世子雲臨風奉命來給我請了安道歉。


 


他端端正正站在人前,有了幾分端莊與持重,再不似曾經的紈绔之流。


 


「前些日子是我荒唐,口不擇言給夫人造成了困擾,特來致歉,求夫人大人不計小人過。」


 


老夫人也在我身上看到了厲害的手段,便在太醫走後,將她的心肝肉,託付在我手上。


 


雖是她的試探,可我照單全收。


 


招招手,小圓子便捧來了我親手縫的小夾袄。


 


「我沒什麼貴重的東西能送你,再貴重的東西,你祖母院子裡都有。


 


「天氣轉冷,這件小夾袄你穿正好。」


 


他不知道,那一針一線裡的松竹,都是我的心血與希望。


 


如松如竹,君子之風。


 


視線從託盤轉到了我臉上,他甚至有一瞬間的無所適從:


 


「我……我不需要這些的。」


 


「若是不在乎,為何會因一句『沒娘管的野孩子,連一件夾袄都能讓你羨慕至S』而大打出手?」


 


他驟然抬眸,滿是難以置信:


 


「你……」


 


「我長了耳朵,會聽風言風語。可也長了眼睛,凡事會求個真相。」


 


何來紈绔?


 


毀了名聲的世子是撐不起侯門的,後來者若也有嫡子,那侯爵之位落到誰身上,還未為可知。


 


偏偏侯爺,長了一顆偏了的心。


 


「我想聽世子說,為何與陸家子弟起了龃龉?」


 


他眸子亮了亮,可思忖半晌,還是低下了頭。


 


「我已經挨過戒尺,此事便罷了。


 


「再生事端,被罰的,也不過是我而已。」


 


15


 


我們彼此的第一次試探,因他的未能全盤信任我,戛然而止。


 


可正因為他存了戒備之心,事事說一半卻留一半,像個有城府的模樣,倒讓我越發滿意了。


 


「不管你信不信,隻要我為主母一日,便不會讓雲府失了公道,也不會再讓你被冤枉受委屈。


 


「你不信也沒有關系,總有一日,你會曉得的。」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垂下眸子,拱了拱手,退了出去。


 


溫風細雨裡,他終究帶走了那個小夾袄。


 


「侯爺你說,該如何為世子求個公道?」


 


換衣服的雲楨從屏風後走出,臉上晦暗不明。


 


在他眼中,雲臨風便是被老夫人慣壞的紈绔。


 


不尊主母,不疼幼妹,頂撞客人,言行無狀,不堪大用。


 


可從旁人嘴裡認識的世子,真的是他嗎?


 


他看我的眼神,越發深邃。


 


長袍微敞,寬闊的胸口上微微露了幾分纏綿的紅暈。


 


我低下頭,伸手環過他的窄腰,幫他將玉腰帶緩緩系上。


 


抬眸見,鼻息相交,他有幾分動容:


 


「有心了。」


 


我輕提唇角,莞爾一笑:


 


「分內之事,無須客套。」


 


恰到好處地示弱,他到底受用。


 


我們之間開始不再那麼劍拔弩張,甚至能安靜地坐下來吃盞茶,下局殘棋。


 


與我相處越多,他似乎越能從我身上找到驚喜。


 


琴棋書畫我皆精通,書法兵法我也略知一二,甚至在軍事布局與老侯爺的長亭之戰上,也能與他探討至深夜。


 


他怎會知曉,我也是被父親委以重任,原是要進宮為家族謀前程的。


 


隻嫡姐愛權勢不愛安穩,偏偏放棄溫良的未婚夫,一碗紅花擊敗我,成了府中唯一的秀女。


 


侯爺會在燈下走神,望著我看書的背影發呆。


 


奶娘神情激動:


 


「侯爺是對你有了心思了,太好了太好了。」


 


我並未理會。


 


後宮與侯府沒有區別,可求權求富貴,獨獨不可求愛。


 


何況,我是壞了身子的人。


 


16


 


一月回門,侯爺作陪。


 


他說是為了給世子要公道,可落在我身上,就是侯爺給了我體面。


 


甚至當著父親的面,他親手為我剝了糖炒慄子,又親自喂進了我的嘴裡。


 


父親倒吸涼氣,知我受侯府器重,忙向我示好:


 


「你姨娘身子漸好,不出意外,下月就要回京了。屆時,莫忘了多回府看看。」


 


侯爺握了握的手,衝父親點頭應道:


 


「本侯定會陪夫人時常叨擾。」


 


站在權力之巔的好處便是,曾經高不可攀求之不得的東西,不僅伸手可觸。


 


還被人哀求著捧在眼前,求你笑納。


 


春風很大,吹進眼裡一粒沙,我在後院的海棠樹下紅了眼眶。


 


我想我是對的,至少,姨娘與妹妹因我庇護,可安然餘生了。


 


飯間,雲楨又隨口提了一句:


 


「世子頑劣,傷了陸家兒郎,實在抱歉。畢竟是侯府的傳承,難免嬌慣了些,大人海涵。


 


「若是哪位陸家兒郎也與我的潑猴一般,傷了身子,侯府定備上厚禮誠心致歉。」


 


如此敲打,極擅鑽營的父親如何還不曉得,侯爺一口一個世子,一句一個潑猴,便是為自己受了傷的兒子要說法的。


 


父親滿頭大汗,忙說著道歉的話,傳話前院裡,對世子大打出手的幾位紈绔,一人一封致歉信,綁在厚禮裡,由侯爺帶回侯府以作安撫。


 


侯爺表面推辭,卻任由管事接過了禮盒。


 


「陸大人太過客氣,既是如此,本侯便不作推辭了。」


 


我捧著茶碗,從頭到尾都裝作視而不見。


 


心裡想的卻是,我如今這般,他會原諒我三分嗎?


 


風起了三分涼意,我的心事無人作答了。


 


馬車上,侯爺的手落在我手背上。


 


「你對侯府的用心,我皆看在眼裡。


 


「放心,你母親與妹妹,我已派人去照看了,定會讓她們安安全全回到京城。」


 


頓了一瞬,他又低聲呢喃。


 


「若是可以,試著信信我。總歸是夫妻,是要走一輩子的。」


 


掌心滾燙,從之間,一直熱到了心口上,差點燙出淚來。


 


我望著他,深情地湿了眸子:


 


「多謝侯爺。」


 


鑽進他懷裡,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我臉上的感動,變成了諷刺。


 


17


 


半個時辰以前,地牢的血屍被抬出去扔進了亂葬崗。


 


周鞅將帶血的口供遞到了他的手上。


 


蘇煙的刻意謀害,他該給我個說法的。


 


可他回避了:


 


「操勞一天,你也累了,今日好生歇息,不用去母親院子請安。我去替你傳個話。」


 


他緊了緊我的披風,像個恩愛夫君的模樣。


 


隻到底生澀,我還是感覺四處漏風,冷得瑟縮。


 


奶娘又委屈:


 


「如何沒有結果,隻是他不願為小姐拔了那顆眼中釘而已。」


 


我望著他頂風而去的高大背影,心裡涼飕飕:


 


「高門大戶裡的夫妻之情,哪有那般單純。」


 


他今日給我蜜棗,便是不許我對蘇煙下毒藥。


 


我遺憾地舒了口氣:


 


「如此,隻能讓他自作自受了。」


 


時隔兩日,望月閣的小姐突然吐血昏迷,打了太醫個措手不及。


 


待我趕去時,丫鬟奴僕跪了一地,而一向柔弱示人的蘇煙,也跌坐在地上,滿臉淚水。


 


「此藥性猛,但定有奇效,唯一的忌諱便是生姜。可偏偏小姐遲遲不見好轉,若非今日病發,我還不知曉,她的飲食裡,日日都加了生姜水。


 


「這豈是良藥,簡直是砒霜。」


 


太醫面滿怒氣,連侯爺的面子也沒給。


 


侯爺握著雲霽月那雙枯瘦的小手,一雙眼睛淬了毒般SS盯著蘇煙,半點情意也沒有了。


 


「十個丫鬟嬤嬤,竟沒一個管事的,通通打了板子扔出去。


 


「我侯府扔出去的刁奴,且看誰敢施救。」


 


18


 


一屋子下人,隻聽得磕頭求饒聲。


 


「侯爺饒命,我等隻是下人,也不過是奉命辦事罷了。


 


「侯爺真要懲罰,當找罪魁禍首才是。」


 


說完,她視線轉過,落在了蘇煙身上,驚得她身子一顫。


 


「小姐不過早產了一個月,身子孱弱些罷了。可蘇姑娘為了將侯爺喚過來,一次又一次用冷水給小姐擦身子,高熱風寒,不曾斷過。


 


「便是這次,太醫斷定藥到病除,她便感到恐慌。尤其夫人手段了得,與侯爺日漸情深,更絕了她靠近侯爺的希望。


 


「所以她明知生姜與藥性相衝,還命我等將生姜水加進小姐的飲食之中。


 


「我等日日惶恐,卻不得對她唯命是從。


 


「且看院裡,被她以看護不力發賣出去的丫頭,哪一個落得過好下場。


 


「侯爺明鑑啊。」


 


丫鬟將頭都磕出了血,蘇煙叫囂著丫鬟含血噴人。


 


可生S面前,平日裡對她言聽計從的丫鬟婆子們,皆站在了一條戰線,倒豆子般,抖落了她所有的骯髒心思。


 


她辯無可辯,跪爬到侯爺腳下,求他信自己,求他看在姐姐的份上不要聽下人的一派胡言。


 


甚至慌不擇路,指著我說一切都是我與太醫的算計。


 


德高望重的太醫被羞辱,憤怒地摔著衣袖走了。


 


雲楨揉著眉心,大手一揮,便將所有人都拖了下去。


 


包括一臉不可置信的蘇煙。


 


「此事,你可知曉?」


 


19


 


他還是將打量的視線落在我頭上。


 


我下棋的時候提醒他,女兒大了該有自己的貼身婆子伺候,他不悅地扔下了棋子。


 


我與他喝茶時,告訴他,小姐頻繁起疹子,大抵是飲食上沒有注意,他眉頭緊鎖,責怪我沒做過母親,不該揣測了煙兒的用心良苦。


 


甚至在我賞雪時,提起如此風光,小姐不該做溫室裡的花朵,也該穿著厚厚的衣裳出來看看。他卻懷疑我心思不純,讓我以後勿要插手大小姐的事情。


 


從此,我便不再多說一個字。


 


「你定是不知情的,尚且肯花高價從塞外為臨風請師傅,如何能眼睜睜看月兒遭此大罪。


 


「我總歸不如你細心,我若是聽了你的,月兒或許可免遭此難。」


 


他的憔悴與懊悔,激不起我半分情緒。


 


可我還是生生裝出了三分難過。


 


「我明日便要離京半月,侯府裡實在沒有放心之人,知你心軟心細,可否為我照顧月兒一段時間?」


 


他帶著哀求,望著我。


 


我彎彎嘴角,應了。


 


「我為主母,照顧好子女是我的本分。」


 


他感動萬分:


 


「我信你,唯有信你了。」


 


20


 


侯爺不在府中的半個月,蘇煙乖巧地守在後院裡,裝模作樣日日誦經為雲霽月祈福。


 


甚至學她姐姐一般,坐在梨花樹下彈了一晚又一晚的鳳求凰。


 


可遺憾的是,這個季節沒有欻欻落下的白梨花,而侯爺,也不在府中。


 


她在所有人閉口不提侯爺出府裡,演盡了柔弱知錯的戲碼。


 


成了後院婆子們漿洗時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