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女

第1章

有預言:崔氏女乃「天命女」,得之可得天下。


一時間清河崔氏門檻被提親者踏破。


門房小廝滿臉疑問:


「崔氏有二女,閣下求娶哪一位?」


提親者蒙了:


「啊?這預言咋隻說一半?」


1


傳言到崔府時,母親正滿臉愁容。


她拉著我的手,無比憂慮。


「雲兒你切莫忘了,你不過是個庶女,生來低賤,哪能與嫡女相提並論。」


我冷漠地看著眼前的親生母親。


我是庶女不假,可我是清河崔氏的庶女,出身並不比其他世家貴女低。


但因親生母親是洗腳婢,我的出生不過是父親一次醉酒誤事,故而母親日日耳提面命,生怕我忘記了自己身上還有一半她低賤的血脈。


見我並不答話,母親面露驚恐如臨大敵,抓著我的手又緊了幾分。


「你莫不是在妄想『天命女』,這可萬萬使不得啊,我們命薄,哪裡受得了這樣大的福氣。」


我不著痕跡地甩開她的手,揉了揉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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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方才不過是被嚇到了,我知自己身份低微,哪裡敢和嫡女比肩。」


聽到這裡,母親才如釋重負。


「那就好,那就好。」


轉身她便拉我到嫡母盧氏房中跪下。


母親難得的聲音洪亮。


「主母容稟,崔雲乃崔氏庶女,身份低賤,絕不敢與大小姐爭『天命女』之稱。」


我一如平常低著頭跪在旁邊,一語不發。


許久,上方傳來嫡母一聲輕蔑的笑。


「算你識相,天命女自是指的我們家崔燕婉,有崔雲這個賤骨頭什麼事。」


母親低著頭應和著:「是是是。」


嫡母勾起腳尖,用腳背抬起我的下巴。


「更何況她這容貌已毀,想嫁入皇室都難,怎麼可能和我們燕婉爭。」


「是是是!雲兒早就破了相,隻等主母開恩,沾沾崔氏的福氣,能嫁個窮書生做正房,就是天大的恩賜了。」


母親討好地點著頭。


看著我臉上的疤痕,滿臉得意。


她自然是得意的。


因為是她親手毀的。


2


我自幼生得一副好皮囊,常常引得他人側目。


母親日日憂慮,茶飯不思。


終有一日,她夾起爐邊的炭火在我熟睡時伸向我的臉。


我在床上痛不欲生。


捂著臉忍不住地翻滾。


她卻站在一旁大舒一口氣,靜靜欣賞她的得意之作。


並且事後不許任何大夫為我醫治。


明明冬日傷口不易潰爛。


她卻每每趁我不注意,在我自己準備的膏藥裡摻鹽。


以至於在整個冬日,我臉上的傷口結痂都是奢求。


我的半邊臉終是毀了。


她反而聲淚俱下。


「兒啊,娘殚精竭慮做這些都是為了你好啊,你天生賤命不配有這樣的容貌。


「我們生來低賤,能在主母手下討口飯吃,就是最大的榮幸。」


3


「天命女」的傳聞愈演愈烈。


宮中特開賞花宴。


特邀崔氏女。


崔燕婉被眾人環繞,貴比公主。


她突然回眸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思。


驚呼一聲:「哎呀,我的鞋面髒了。」


我跟著她的話語望去,不過是沾染了一點泥土。


我知道她是什麼意思。


熟練地蹲下,擦鞋。


有人說著:「喲,這是什麼規矩,讓家中庶妹擦鞋?」


崔燕婉嗤笑著:


「什麼庶妹,不過賤命一條。」


這樣的話我在家中聽得太多。


崔燕婉在家中折磨我更甚。


起初我曾寄希望於我娘。


娘卻彎著腰,討好著崔燕婉。


「大小姐打得好,我們這樣的賤命生來就是給大小姐出氣的。」


我也曾反抗,但最終隻會被打得更慘。


我充耳不聞,擦完鞋正欲起身。


她突然一個抬腳,揣向我的下腹。


身體的失衡,讓我直接向後倒去,跌入湖中。


岸邊嬉笑聲不斷,我隻能無助在水裡撲騰。


許久,才有太監將我從水裡救起。


我本就臉龐被毀,現下湿透的頭發貼在臉上,如同水鬼。


她們嫌惡地看著我:


「真是惡心,就這也敢說是崔府的二小姐,給我做洗腳婢都不要。」


「丟盡了崔府的臉面,還敢沾天命女的光。」


皇後心疼地挽著崔燕婉。


「真是苦了你和這樣的人做姐妹,待你嫁過來,太子定然會好好對你。」


崔燕婉滿臉羞澀低下頭。


賞花宴實則就是皇後為太子選妃罷了。


4


我眼神看向遠處。


暗暗示意。


一個黑色勁裝的男子走來。


「我竟不知皇後娘娘開這賞花宴,是以將人推入湖中取樂。」


皇後忍面露嫌惡,但仍故作端莊。


笑道:「五皇子來此處,莫不是也為了選妃而來?」


崔燕婉鄙夷。


「不過是個兵魯子,誰家貴女願嫁給他。」


我朝向來重文輕武。


且五皇子蕭祈生母隻是個宮女,生下他沒過多久就去世了。


蕭祈不得皇上喜愛。


為了生存。


十歲便自請到軍中,自願隱去皇姓從小兵做起。


多年在沙場上摸爬滾打,也算是一刀一槍為自己博得個少年將軍之位。


聽到這些話,蕭祈倒也不氣。


「若能得皇後娘娘指婚,我自當喜不自勝。」


皇後思索片刻,眼眸便亮了起來。


嘲弄著抬手指向我。


「崔氏乃世家大族,這位崔氏二小姐倒是正好與你相配。


「本宮這就為你們賜婚如何?」


相配?


蕭祈好歹也是皇子,而我身為女子,容貌被毀,且僅為崔氏庶女。


皇後這是拿我羞辱蕭祈。


但皇後開口,蕭祈似是不得不應。


寒著臉拱手行禮。


「兒臣,多謝皇後娘娘賜婚。」


有人竊竊私語。


「這崔氏二女竟一並嫁入皇家,說到底也不知天命女究竟指的是誰?」


「那還用說,自然指的是嫡女崔燕婉。」


我暗地裡打著手勢。


一人大聲說道。


「這倒也不一定,聽聞崔氏二女同一日出生,崔燕婉出生時並無異常,可傍晚崔雲出生時,卻天生異象。」


另有幾人附和著。


「是啊,我也聽家中長輩說過。」


剩下眾人面面相覷,半信半疑。


其實十幾年前的天象,根本就不會有人記得。


但架不住說的人多了。


現在又伴著「天命女」的流言。


有些事,哪怕是假的。


傳著傳著也變成真的了。


蕭祈瞥向我,故作意外地說著。


「哦?這麼說來我這未過門的娘子,竟也可能是天命女。


「這還真是大喜啊。」


5


皇後臉色變得難看了起來。


若我真的是天命女,那她這個指婚就玩脫了。


蕭祈似是為了緩和場面,繼續道。


「下月崔家二女將先後及笄,不如在及笄禮上求雨?


「上京已接連多日幹旱,百姓民不聊生,若哪位崔氏女能求到雨,想來定然是天命女無疑了。」


崔燕婉低頭不語,細細思量。


若能求到雨自然是好,但若求不到雨……


那她這個「天命女」的位子可就坐不住了。


可她已被架在這裡。


皇後質疑的目光,讓她不得不擔憂。


「哼!求雨便求雨!


「我定能帶著天命,福澤百姓。」


說完扭頭離開,眾人也紛紛散去。


我與蕭祈在人群中對視一眼後,先後離開。


6


我與崔燕婉還未回府。


賜婚的旨意便已到府上。


同樣的,還有及笄禮求雨之事。


我領完旨意,前腳剛踏進房中,便被我娘緊緊拉住。


她一臉慈愛和心疼。


「怎麼渾身湿透了,也不怕得風寒。」


我不以為意,正欲解釋。


「是因為……」


突然,我娘臉色猛地變兇橫,從衣袖中掏出一把匕首。


猛地朝我臉上刺來。


我隻能下意識抬手阻擋,慌忙後退。


手臂上的刺痛提醒著我眼前的景象並非夢境。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娘。


「娘!你在幹什麼!」


她紅著眼眶:「兒啊,你把另一邊的臉伸過來讓娘劃幾刀吧。


「娘沒想到你這般模樣居然還能嫁給皇子。」


我娘癱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哭喊著。


「可我們天生賤命啊!怎麼能高攀皇子!這樣是會折壽的啊!


「你這個不孝女,現在竟還要與嫡女爭天命女的名頭。


「或許你容貌全毀,才能使上天厭棄。


「娘這是為了你好啊。」


我渾身冰涼,止不住地發抖。


「夠了!我憑什麼不配!」


她尖嘯著。


「你我天生賤命,配不上這樣的福氣啊!你能苟活於世,有個溫飽都是你娘我費盡心思得到的!」


「呵!」


真是老太太進被窩,給爺氣笑了。


我雖是庶女,但父親是世家大族的族長,自是拎得清。


衣食用度、金銀首飾並不曾缺我的。


幼時,父親讓我跟隨崔燕婉讀書識字。


我娘卻到父親面前撒潑打滾,以命相挾。


「雲兒是什麼身份,怎可與大小姐一同讀書。」


父親拗不過我娘,最後隻能退一步讓我做崔燕婉的書童,我才能勉強讀書識字。


父親怕嫡母欺負我,每每到了時節年下總會特意囑咐下人將衣服首飾送到我房裡。


可我娘次次原封不動,送回嫡母房中。


有時嫡母看見衣服首飾太過貴重,還會同父親大吵一架。


久而久之,父親不再搭理我。


我在府中便如同下人一般。


我娘卻常找我訴苦。


「娘這一生為了你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你卻時常與我頂嘴,真是不孝女。」


7


我許久不說話,她急了,拿起手中的匕首抵住自己的脖頸。


「你若要在及笄禮上求雨,你娘我現在就死在你的房中。」


我並不搭理,默默給受傷的手臂包扎。


她尖嘯道:


「崔雲!你難道要逼死你的親生母親嗎?」


我轉頭冷笑著問:


「娘,你喜歡金銀首飾還是房屋田地?」


我娘原本情緒激動,突然被我的話愣在原地。


「你什麼意思?」


我繼續道:


「待你死後,我給你多燒點,也算是盡了孝心。」


她當然舍不得死。


隻不過因為我是她的女兒,是弱小的她唯一能掌控的人。


她享受著並痴迷於用她淺薄的人生,操控著我的命運。


隻有在我身上,她才能稍稍感受到上位者的快感。


8


崔氏女求雨一事,在上京傳遍開來。


聽聞皇上和嫔妃都在打趣作賭:崔氏二女,誰能求得這一場雨。


整個崔府上下忙得人仰馬翻。


嫡母倒也不是傻子。


「天命女」之說本就縹緲無依,原隻想著借這個名頭造勢而已,可現在卻要當眾求雨。


那一切便不一樣了。


這幾日尋遍了整個上京的道士,更是派人到別處探尋是否有能人異士。


隻為能在及笄之日為崔燕婉求得甘霖。


深夜,窗戶「吱呀」一聲。


一道黑影躍入房中。


蕭祈朝我丟來一盒藥。


冷冷道:


「喏,這是軍中上好的金瘡藥。


「可別耽誤了大事。」


我接過藥,默默塗著。


「自是不會耽誤,我託你查的事,查清了嗎?」


他從懷裡拿出一份卷宗。


「全在裡面了。」


看著我的模樣,蕭祈倚著門窗環抱著雙臂,打趣道。


「你嫡母為了崔燕婉及笄禮忙得不可開交,你娘……好像也沒闲著。」


我眸色暗了暗。


她四處忙活,整日裡不見身影。


「你倒是挺闲,就不怕崔燕婉真求到雨?那太子之位可就當真無法撼動了。」


蕭祈低頭擺弄著腰間的香囊,輕笑著:


「這雨她能否求到,你不是最清楚嗎?」


他抬頭看著窗外的月亮,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