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6

整場宴會我都沒有看過太子和安寧公主一眼。

等到日頭徹底落下，宮宴也快要進入尾聲，安寧公主才湊到我們這邊來。

我曾經看到她會真心實意地開心，會覺得終於見到我的好友。

今天看到她，我卻連笑都笑不出來。

直到安寧帶著些許倉皇的聲音出現，一隻微涼的手拉住我的手腕：

「芸娘，你今日怎麼見到我都沒有打招呼？」

看著她如此作態，我腦子裡閃過的全是前一世被別人糟蹋時，她在我耳邊尖銳的笑聲。那時祖母剛剛過世，我就被他們抓著在祖母的靈堂上被人欺負。

現在別說打招呼，多看她一眼我都仿佛看到閻王爺朝我招手。

我拉開她的手，急忙對著前方的太子招了招手：

「殿下，公主和我妹妹正要找殿下，麻煩您過來一下。」

轉頭又對著公主說道：

「公主殿下，您是不是要找您兄長，我把人叫過來了，你們有話快說吧。」

我們四個人之間的暗流湧動終究是惹人矚目。

皇上從上位看過來，眼神流轉間似乎是注意到什麼。

皺著眉，他似笑非笑開了口：「杜卿，你這養女身上的玉佩朕有些眼熟，這不是先皇賞賜的東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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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愣了下，似乎是沒想到皇上記憶力這麼好。

可是當下最重要的還是如何搪塞過去。

先皇賞賜的東西怎麼會在一個小小的養女身上？

在他開口前，皇上笑了笑：「不必如此緊張，一個玉佩而已。不過芸娘穿著如此素淨，你的養女如此張揚，小心言官明日彈劾你咯。」

隻是一句話，就讓父親回到家中後狠狠地教訓了一番杜若琳的侍女。

那前世在我面前耀武揚威跟著杜若琳的侍女，還沒在府中待多久就被父親打殘發賣出去。

任由杜若琳如何哭鬧都沒用。

命運似乎開始轉變了。

捧殺，冷眼旁觀，這些其實我都會的。

7

前世，這場宮宴就是我的催命曲。

杜若琳知道我和太子年少時有了婚約氣極了。太子和安寧公主為了哄她，就讓整個京城中的貴女都孤立我。

甚至散播謠言，說我早就沒了清白，不然怎麼會不爭一下太子妃之位，必然是心裡有鬼。

甚至在我去參加勇毅侯辦的春日宴時，杜若琳將勇毅侯千金的暈倒怪在我頭上。

她坐在太子身邊，痛心疾首指著我，明豔的臉上滿是痛惜：

「女子本強，就算是不嫁人也能過得極好。縱使你是將軍府的大小姐也不能如此善妒，竟然在勇毅侯千金的飲食中下藥。」

我哪裡下了藥，分明是杜若林給她的美顏粉中摻了鉛粉，勇毅侯千金因為日日使用而中毒了。

我氣不過同她鬧，在春日宴上吵了起來。太子竟然擋在她的面前，和安寧公主一樣像是對待敵人一般面對我。

他們兩個讓我善待父親的養女，要有嫡長女的做派，不能如此小家子氣。

好在勇毅侯一家還算知禮節，沒有將此事扣在我頭上，而是將此事轉告給了父親。

隻是沒人幫我澄清，如此一來，我的名聲也就完了。

回到家中，父親得知此事，他沒有同我多言語，隻是在晚飯時讓我多同杜若琳學一學。

我這將軍府嫡長女是有多失敗，竟然讓自己的親生父親覺得我還比不過一個從邊陲小城來的野女子。

不過或許這京中貴女中無人能比得過杜若琳。

她從邊陲而來，隻是到了京城三個月就奪得無數京中女子的歡心，成了當下炙手可熱的人物。

她有樣貌有才情，最重要的是她知道如何能讓女人變得更美。

在太子和安寧公主的幫助下，她的那套理論早早就被其他貴女們接受：

女人操勞一生已經足夠辛苦，所以女人應當對自己好一些，多對自己的容貌投入些。

她的美顏粉和胭脂賣得出奇的好，她也早早成了各個高官府上的座上賓。

而杜若琳和太子的愛情更是溫柔繾綣，可歌可泣。

我在京中的作用，竟然就逐漸成了她的陪襯，成了那個將軍府不成器的嫡長女。

一直到死，我都是透明人，是那個禍害別人且善妒惡毒的該死之人。

如今她初來乍到，還沒有打通市場，名氣也不是很足。

既然如此，我就更要幫一幫她了。

前三世若是說真的讓我明白了什麼道理，那便是：

若是想讓什麼人滅亡，必定先要讓她瘋狂。

當了三世的瘋子，也輪到我逆天改命了吧。

8

為了春日宴，我將自己鎖在屋子裡十幾天都沒有出門。

這正合了父親的心意，他將我軟禁在院子裡，讓我自己思考宮宴當日到底做錯了什麼。

我也不願意同他爭辯什麼。他的眼中早就沒了我這個嫡女的位置，這個事情我早在第一世就認清了。

隻有祖母不清楚情況，還以為我因為要嫁給攝政王而傷心，每日遣人過來看看我的安危。

想到祖母，我就心中一陣抽痛。

將軍府中唯一還疼愛我的祖母，竟然在前世被父親和杜若琳生生氣死，而我卻什麼都做不了。

如今春日宴臨近，賜婚聖旨也還沒下，父親消了氣，我也要為祖母和林杏她們做些打算。

其實我隻是將自己關在房間中反復思考杜若琳和太子接下來會做什麼罷了。

我要將每一步他們可能做出來的事情都思考到。

我怕死，因為死過三次，我不想再死了。

還記得上輩子春日宴剛結束，我的壞名聲就傳遍了整個京城。

父親嫌棄我丟人，將我囚禁在家中柴房不見天日。

而杜若琳雖然還沒同太子訂婚，卻早已名揚天下。

那時江南鬧了疫病，沒了人同她鬥，她成了真正的將軍府獨女，借著太子的機會，她也去了江南。

誰能想到，她在江南施粥救下的人中竟然有名震關中的劍客秋羽。

秋羽手中之劍就是了結我第一世性命的奪命劍。

第二世，我破壞了她的江南之行，沒想到她竟然在將軍府小兒子的百日誕辰宴上給一個小廝解圍。

而那小廝竟然是榮親王流落在外的親生兒子阮聞。

阮聞就成了第二世最後帶著下人將我按在祖母靈堂上欺辱的人。

我恨為什麼每一次杜若琳都能碰到男人喜愛她，願意為了她做出違背良心有傷天和的事。

而杜若琳，就像是我第一次見到她那樣，始終驕傲地笑著，看著我的不屑眼神也從未改變過，我的死就像是一顆微不足道的灰塵落到地上。

這些男人讓我最後悽慘地死去，也不過是為了討杜若琳一笑罷了。

直到最後我才明白，我是鬥不過她的，她總有奇遇和機會，讓她在所有人中一眼就能找到那個最值得她幫助的人。

而我，不過是個讓人看過一眼就能忘記的千千萬萬女子中的一個。

無人為我定黃昏，無人問我粥可溫。

更無人關心我是死是活。

第三世，我就差最後一步就可以走出京城，卻在最後被人攔下。

死的那天，杜若琳穿著婚服，居高臨下望著我，臉上帶著她特有的憐憫神情：

「姐姐，那日一個玉佩竟然能讓你記恨我到今天。若不是蒙上天垂憐，或許我早就被你陷害死了。你如此惡毒善妒，將軍府滿門忠烈險些因為你全都死了。

「杜芸娘，最疼愛你的祖母都已經去了，下輩子不要讓愛你的人失望了。」

可是，無論是哪一世，我不過是想要離開她的身邊，活出些自己的樣子。

9

四月春來到，鮮花開滿園。

勇毅侯夫人最愛各式各樣的鮮花，如今花朵逐一開放，她也忍不住要邀請親朋前來賞花。

春日宴就在近日了。

一晃月餘過去，賜婚聖旨還沒下來，京城中的流言蜚語卻從未停歇。

有說我那日在宮宴上不過是因為前些時日領回來的杜若琳而說些氣話同父親作對。

也有說梁川卻不像是玩笑話，從攝政王府的小廝那邊傳來的消息說他已經準備好聘禮了。

我對這些謠言早都無甚反應，隻是擔心祖母會因為這些糟爛話憂心。

見到祖母的那天，祖母含著熱淚拉住我的手：

「芸娘，為何在宮宴上說出那樣的話來？就算是再不開心你父親的決定，也不能拿自己的後半生開如此玩笑。」

想想我以前名聲被太子和安寧公主搞臭後祖母日日捂著心窩的樣子，我也一時間沒有忍住，鼻頭一酸。

「孫女真的不是開玩笑，我同攝政王一見鍾情，隻是那日皇帝伯伯問了，芸娘就如實說了。祖母您說過，我想嫁給誰都可以，芸娘一直記著的。」

我的命要抓在自己手裡。

選擇梁川，除了他是唯一能護住我的人外，最重要的是，他是所有男人中，唯一沒有對杜若琳心動的人。

歷經三世，攝政王梁川也是除了祖母外，第一個對我施以援手的人。

或許我經歷這麼久才勘破的虛妄，他早就看透。

從宮宴開始，之後的每個轉折我都不要再走錯一步。

10

四月十五這日，父親喜笑顏開給我們兩姐妹準備了馬車。

杜若琳和我坐在一輛車中，她穿著當下最新的樣子，面若桃花，眼若寒星。

見到我，她勾起笑容：「姐姐今日氣色可算不得好，是不是在院子裡照不見陽光？我這邊有美顏粉和胭脂，不如姐姐就先用些。」

我能去春日宴還是託了她的福。

因為她和太子越走越近的事情被父親知道，為了能促成這門親事，父親自然要多營造些她和太子見面的機會。

而我，不過是用來遮擋這兩人私情的擋箭牌。

我重生還是晚了些許，若是再早一些，或許我就能阻止父親在班師回朝的路上同太子車輦相遇，也就能阻止杜若琳和太子相遇。

這樣我也不用嫁給梁川就能自救。

我接下她手中的兩個瓶子，讓林杏收起沒有當場用。

這些時日，我一直都沒有放棄讓林杏對杜若琳的注意。

所以我也知道她這些天沉寂的緣由就是在搗鼓這些瓶瓶罐罐，春日宴就是她打入京中大員家屬中的敲門磚。

「謝謝妹妹了，姐姐就不用了。無論我如何打扮也不能比過妹妹漂亮，還不如就這個樣子。」

杜若琳這才沒有繼續勸我，滿意地將頭轉過去。

「今日聽說梁川大人也會來，姐姐還是好生休息一下，待會要見到你的未婚夫婿了。」

坐在馬車上，我們兩個人分別看著各自身邊的窗外，各懷心思。

林杏搞不清楚狀況，隻是聽到她說梁川要來，緊張地捏著我的手。

我也緊張得手心中全都是汗。

因為今日就是上一世我名聲全毀的那天。

「姑娘別怕，若是梁大人非要娶你……咱們逃跑也行。」

我嘆了口氣：「不是因為他。」

如果能逃跑我自然早就跑了，可是祖母年歲已高，難道我要留著祖母一人在京城？

我隻有勇敢面對這一條路而已。

看著杜若琳忍不住勾著的笑，想來她的東西已經開始在貴女中流傳了。

這樣也好，洗清汙水還是我自己來比較好。

低著頭，我將手心中的汗水蹭到帕子上，借著吃東西的由頭，我低聲問林杏：「那詩集出了？仵作也來了？」

她眼睛亮晶晶的，用力點了下頭。

我這才呼出口氣。

11

勇毅侯府上聚集了來自京城中鼎貴之家的千金和公子們。

前世我為了那所謂的將軍府千金的自尊心經常想著同杜若琳一較高下，所以積極參加各種宴會。

可是每一次我精心準備的妝容樣子都會被杜若琳比下去，就連某些能夠一展才華的機會，我所精心準備的詩詞也會被杜若琳隨口說出的詩句給輕松掩蓋。

若不是我曾經聽杜若琳口誤說出這些詩詞的由來，或許我也會同其他人一樣認為她就是才華橫溢。

不過沒關系，今天她的目的要達不成了。

因為一入勇毅侯府，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放到了我和不遠處的梁川身上。

餘光中，杜若琳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思緒飄回來，不知什麼時候梁川已然站在我的身邊。

他低著頭嘴角含笑看著我，手指不知道什麼時候將我頭上的一朵殘花拈去。

「自從宮宴之後就再未見過杜小姐，不知道杜小姐近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