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那天晚上我吃了很多安眠藥，醒來後發現動物和人類的身份居然逆轉了。

外出工作的變成了動物，而人類隻要在家躺平就可以了。

並且，我又見到了我的狗狗點點。

一隻巨型柯基撅著屁股在廚房煎蛋。

孩子長大了，都能給它主人我做飯了。

巨型點點搖晃著它肥美的屁股向我走來，表情是我熟悉的嫌棄。

「吃吧，在家乖乖待著，我要去上班了。」

我愕然，這是我的詞啊！

1

被自己的寵物豢養這種事情，從震驚到接受，我隻用了 0.001 秒。

有哪個主人沒有幻想過寵物出去賺錢養家，自己在家裡享受生活這種美事呢？

我躺在點點給我準備的超大號懶人沙發上，吹著空調，吃著冰鎮好的超甜無籽西瓜中間最甜的一塊，長舒一口氣。

別的不說，點點的房子可比我那個牛馬套間大多了，採光良好，布局合理。

我不由得感嘆，我閨女比我有出息啊。

哦，這才是生活！

我以前過的都是什麼牛馬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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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兒行千裡母擔憂，享受不到幾分鍾，我就從沙發上彈了起來，心中不免擔憂起來。

點點在外面工作辛不辛苦，累不累，它的腿那麼短，能不能趕上地鐵，它的脾氣那麼差，會不會被領導穿小鞋……

其實點點隻要負責可愛就好了。

2

遇見點點那一年，我才剛畢業，身上背著助學貸款，交完房租後，手裡隻剩下五百塊錢。

我們在最落魄的時候，遇見了彼此。

也不知道這隻短腿小髒狗抽了什麼風，來來往往路過那麼多光鮮亮麗的人，偏偏，選中了我這個窮光蛋。

在跟了我兩條街後，我終於忍不住回頭，沒想到它還裝作沒跟蹤我的樣子，望天望地望空氣，就是不敢和我對視。

我長嘆一口氣。

「大哥，我沒錢養狗啊！」

我連養活自己都很費勁 OK？

可它隻是那麼遠遠地望著我，倔強地跟著我，我停它也停，我走它也不遠不近地跟著。

沒辦法，可能它真的很餓吧，想到此，我就去便利店裡買了一根火腿腸，純肉的，我自己都不太舍得吃的那種。

我進去的時候，它就在門口乖乖趴著，眼睛一直盯著我，好像怕我跑掉一樣。

很乖，很有禮貌，它應該是有過主人的。

見我出來，它的眼睛唰的一下就亮了，duang 的一下從地上跳了起來，又或許是知道自己是不受待見的，小短腿不著痕跡地往後退，眼神期盼又小心翼翼。

我打開火腿腸的包裝，很香，我和它同時咽了一下口水。

聽到它咽口水的聲音，看到它亮晶晶的眼睛，我的心倏地一軟。

本來還想掰給自己一塊，想了想，我把一整根都遞給了它，我放在地上，它用小鼻子輕輕嗅著，我想它這次應該不會再跟著我了，畢竟它已經達到了自己的目的。

我轉身離去，因為我的貧窮隻允許我心軟這麼一次。

可沒想到，沒走多遠，身後又響起小狗爪子特意掩飾過卻仍舊能在寂靜處聽見的嗒嗒聲。

我回頭，那隻小髒狗仍在不遠處，用依舊倔強的眼神看著我。

啊，我被賴上了。

或許是出於某種同病相憐，我決定小小地任性一次。

「跟著我可不是每天都能吃到火腿腸的，你可別後悔。」

它歪著頭，好像在努力理解我話語的意思。

直到我開口說出那句。

「走吧，跟我回家吧。」

我承認，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在一條狗身上看到那麼復雜的表情，它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又好像是得到了天下最大的肉骨頭那樣，眼睛亮亮的，小短腿跑得飛快，直到在我身前五釐米處才剎住車。

小小的、灰灰的頭，伸出舌頭哈著氣，仰頭看著我。

它是流浪狗，我是這世間的流浪人。

但從此之後，我們有了彼此，我們便不用再流浪。

直到後來我第一次給它洗澡的時候，我才發現，它不是一隻灰狗，它是一隻長得，emmm，不那麼標準的柯基。

「說實在的，點點，我有時候還真有點懷念你當年小心翼翼討好我的樣子。」

「當年饅頭就米飯你都能吃得一幹二淨，現在進口狗糧您都不屑一顧啊！」

那時候，它用它桀骜不馴的眼神睥睨著我，仿佛在說，什麼破狗糧也值得本大爺親自品嘗？

直到後來它病重，連一口糧都吃不下，每天靠吊水活著，神色恹恹，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

可有一次，寵物醫院的醫生護士工作繁忙，隻來得及吃點饅頭盒飯，我看見它幹燥的小鼻子輕輕嗅了嗅，努力往那邊看去。

「哎？點點今天有點精神了？」護士小姐揉了揉它黯淡的毛發。

「它在看什麼？」

「……饅頭。」

我無法控制自己的眼淚。

很窮的時候，我們一人一狗每個月幾百塊也活得很開心。

和一群阿姨奮戰搶到的特價雞蛋，我和它都吃得很開心。

等我終於變得很有錢的時候，卻不管花多少錢，也無法將它留在我身邊。

最開始的時候，點點隻是有一點無精打採，不喜歡吃東西，連它最喜歡的玩具小馬也不愛玩了。

我以為它隻是因為天熱才不喜歡吃飯的，換著花樣給它買了很多狗狗零食。

直到它嘔吐不止，我急哭了，抱著它去了本市唯一一家 24 小時營業的寵物醫院的時候，我才知道，點點不是挑食，它隻是很痛。

「是胰腺癌。」

拿到診斷報告的時候，我恍惚了一下，隻感覺天地都在旋轉。

「能治好的吧？」

我抓住醫生的手，希望能從他口中得到那個我渴望的答案。

可他隻是搖了搖頭。

「希望不大。」

比永遠更遠的是現在，我從沒覺得時間過得那麼快過，時間在一點點帶走我的寶貝的生命，我希望我能跑贏時間。

希望不大，不是沒有希望，對於點點，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概率，我也要賭。

我幾乎用盡了我能想到的所有方法。

這家醫院治不好，我就換一家。

我沒日沒夜地在網絡上搜索著，哪家寵物醫院的醫術好，有治療好犬類胰腺癌的案例，我都會不假思索地點進去。

點進去一看，卻是寵物安樂死的廣告。

我在網絡上發帖求助。

大多數回帖都讓我做好準備，安慰我說不如陪我的寶貝安安靜靜地走完最後一程。

【這個病太痛苦了，我的紅薯就是得了這個病走的。】

【胰腺癌啊，博主還是放棄吧，這個病連人都很少能治好。】

【與其讓毛孩子這麼痛苦下去，還不如讓它早點解脫。】

以及一些反對的聲音。

【給一條狗花這麼多錢治病，你爹媽生病了你都不見得舍得花這麼多錢吧！】

我那時隻想著如何治好我的寶貝，眼見這種信息帶亂了評論區的節奏，大家都在為了我和那個人對罵，這樣會耽誤我的時間，於是我按照事實回復。

【我是孤兒。】

沒過多久，那個人就刪評了。

我找到了國內這個領域治療點點的病最好、最權威的寵物醫生。

我背著我的點點，它在航空箱裡縮著，小小的身子因為疼痛而抽搐著。

我們一人一狗安靜地等著醫生下最後的審判。

「癌細胞已經擴散了，而且點點的年紀太大了，化療也沒有什麼意義……」

我的耳邊忽然一陣嗡鳴，尖銳、刺耳，我看見醫生的嘴一張一合，他好像在說。

「它很痛苦，安樂其實才是最好的選擇。」

「不，手術。」我說，而那是我一生中最後悔的決定。

它該恨我的。

我是個貪婪的人，因為我的前半生從未被堅定選擇過，最一開始，因為我是個女孩，就被拋棄了，後來也沒有人將我放在第一位，直到我遇見點點，得到過的人如何忍受失去呢？

3

倘若我們都很乖巧的話，那麼我們就不會是那對傳聞中性格古怪的主人和狗了。

點點不喜歡和別的小狗玩耍，我也不喜歡和其他人有太多交流。

我們大概是那種，很不討人喜歡的類型。

畢竟，在有小朋友詢問我是否可以摸我的狗的時候。

我隻會冷著臉說：「不可以，沒看出來它不喜歡你嗎？」

看著小朋友哭著跑掉的樣子，我總會不由得暗爽起來。

並且自豪，我擁有一隻，隻喜歡我的小狗。

我想點點一定擁有十分不美好的流浪經歷，所以才會對一切充滿戒備，就像我曾經的好多好多年，那些稍一思考便覺痛徹心扉的從前。

我們都有殘破的過往，但我們在一起，就有了圓滿的現在。

我想點點一定是料到了我不會乖乖聽話一直在家，所以當我推開門打算偷偷出去看看外面的情況，了解一下點點現在在做什麼工作的時候——看到一隻氣喘籲籲的、叼著一大袋子東西的點點。

它生動地白了我一眼，接著用毛茸茸的腦袋拱了拱我，示意我回屋裡去。

我又坐回了沙發，不過這次，我正襟危坐，因為我知道我的小狗要教育我了。

「不是叫你乖乖在家待著嗎？」

它吭哧吭哧忙活了半天，給我帶了許多好吃的，以及，一件黑色鬥篷。

我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呃，因為，在家裡有點無聊。」

「就知道你不會老實的。」

它叼起那件鬥篷，放在我的大腿上。

「穿上它，我帶你出去。」

「真的？」我瞬間興奮，飛快地穿好了鬥篷。

點點繞著我聞了一圈，接著用它大大的毛茸茸的腦袋在我全身蹭了個遍，蹭得我渾身發痒，止不住地笑。

這真是最好的時候了，點點好好地站在我面前，它是溫暖的、柔軟的，美好的，我不願意細想一些事情。

它低下頭，示意我騎在它身上，我的臉埋在它的頸毛裡，微硬的毛發，我深吸一口，一股小狗味。

「你不是去上班了嗎？」

「我今天和老板請假了。」

「是特意為了陪我嗎？我的點點真貼心！」

我親親它的耳朵尖，它的毛耳朵害羞地抖了抖。

「……」它沒回答。

「別不好意思嘛，你也很為我著迷吧！」

我趴在它身上，看不到它的表情，但我說的每句話，它都好好放在心裡，就像從前，我晚上下班回家絮絮叨叨地和它吐槽我的老板和同事們，它總是認真地聽著，我不知道它有沒有聽懂，可是我開心，它就看起來很開心。

我要是生氣，它就和我一起「汪汪」地罵老板。

「點點現在在做什麼工作啊？」

「給蘇打餅幹打孔、給火龍果去籽、給趣多多點巧克力。」

聽著它在復述我從前發牢騷時講的話，我忍不住給了它的狗頭一拳。

「你模仿我講話，我也要捶你！」

當然，它現在是大隻的，我用任何力道捶它，都和撓痒痒沒什麼區別。

「好啦，寶寶，告訴媽媽吧。」

我一邊發出夾子的聲音，一邊飛快地嘬嘬它毛乎乎的大腦袋。

「……在放牛。」它小聲嘀咕，似乎是覺得這個工作不夠讓它說得出口。

「哇！我們點點這麼厲害呀！」

「放牛累不累呀，那群牛牛兇不兇？」

「我們點點真的是長大了，媽媽都不會放牛呢！」

對於小狗，我們一定要用鼓勵式教育，雖然現在點點一點都不小，還能掙錢養活自己了，但我仍舊不放心。

隨著我的誇獎，點點的頭顱越發高昂。

有哪隻小狗不喜歡誇誇呢？

我親親親親親……

4

剛畢業那會兒，或許是大數據的原因。

經常能在網上刷到獨居女性遇到各種危險事件。

因為這麼多年來我都是一個人過來的，所以多少有點防備之心。

門口放一雙男士拖鞋，制造家裡有成年男性的假象，出租屋我自己換的鎖，防止男房東開鎖進來，門口位置有我買的防狼噴霧，枕頭下放著一把水果刀……

本來還想買個監控來著，但那時我的工資還不太充足。

那時候我租的房子是個老破小，所以隔音不太好，來來往往有人上下樓的聲音也都能聽見，點點早就習慣了這種吵鬧，所以很少叫。

那時候正是夏天，我沒錢買空調，隻能吹那個出租屋自帶的發黃的吊扇，點點正衝著風扇晾舌頭的時候，突然，燈滅了，風扇也搖搖晃晃地停了下來。

因為小區電路老化，所以經常跳閘，我早就習慣了。

等我拿好手電筒準備出門看看的時候，點點卻早就蹲在門口，一臉警惕，看到我打算出門，著急地用身子拱我，並看著門發出低沉的吼聲。

我瞬間一身冷汗，想通過貓眼看看外面的情況，黑的。

不是停電了，就是，貓眼，被堵住了！

我連忙打開 Wi-Fi 搜索，附近的熱點都是正常的，所以，隻有我家沒有電。

我隻覺小腿發軟，往後退兩步，不小心沒站穩，跌坐在地。

這一聲，仿佛讓外面的人察覺到了，突然門口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點點被這聲音激得發怒，大聲叫了起來。

那外面的聲音頓了一下，開始更加用力地敲門，最後竟然開始試圖用鑰匙打開我的門？

點點是隻勇敢的小狗，它一點都沒有畏懼，憤怒地大叫，我想如果不是這道門，它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咬到那個人身上。

後來，敲門的聲音突然消失了，可我知道那個人還在那裡，沒有離開的腳步聲，點點雖然不叫了，但還是堅定地守在門口，它時不時回頭看看我，好像在告訴我，不要害怕，有它在。

直到好久好久，我不知道有多久，樓道裡腳步聲漸漸遠去，點點長舒一口氣，嗒嗒地跑回我身邊，用小鼻子蹭著我，舔舐著我汗湿的掌心。

那天晚上我都沒敢開門去檢查電閘，點點也一直守護在我的床邊。

如果不是它，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我會發生什麼事情。

也是從那時候起，點點從原本有點自卑整天討好我的小狗，慢慢變成了我的二大爺一樣的存在。

5

這裡的陽光灑在身上讓人感覺不到暖意。

點點馱著我去了很多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