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一輩人常說，生命總在有限的時間內輪回。

若是某樣生命延續得夠久，那多半是蹊蹺，很可能是成精了。

一般一隻貓的壽命在 15 歲，我已經冷眼旁觀了好幾十個輪回。

我已經存活了近 500 年，按道理說來，應當是一隻絕美的貓貓精了。

隻需再過 1 年，500 年之期一到，我就可以化為人形，擁有無止境的生命。

上一任主人將我丟棄後，我便一直在野外修行。

直到有一天，一個娃娃臉把我捧起來。

「好可憐的流浪貓，跟我回家吧。」

誰他媽是流浪貓了？

這麼貌美的貓咪仙女你看不出來嗎？

1.

我的上一任主人，是一對小情侶。

再上一任，是個老大爺。

大爺年事已高，或是已有大限將至的預感，將我託付給了自己最為疼愛的孫兒。

我在大爺家度過了近 30 年，把他的頭發都熬白了，他愣是沒覺得哪裡不對勁。

走的時候大爺看著航空箱裡的我滿臉都是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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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於禮貌我也衝他喵喵叫了好幾聲。

抱歉，經歷的生死太多，我已經無心再傷春悲秋。

誰能想到，在大爺與世長辭之後，我就被丟棄了呢。

「這貓怎麼看上去老態龍鍾的。」

我看向鏡子裡的自己，純白，長毛，碧眼，哪樣不是仙貓標配。

有沒有眼光？

「聽爺爺說，他養了好多年，我瞅著是有點玄乎……」

?玄乎什麼，你爺爺 80 歲壽終正寢難道是我克的？

「別的不說，你看家裡！到處都是貓毛！」

?說著還很適宜地打了個噴嚏。

「鼻炎都要犯了！」

這小兩口生存空間的衛生狀態著實令人堪憂。

廚房裡的碗可以一個星期不洗，茶幾上堆滿了外賣盒子，煞是壯觀。

我嫌棄地扒開一條內褲，想找個相對幹淨的地兒放個屁股。

「我們在外面拼死拼活，它倒好，這麼悠哉悠哉的……」

我想學著人類的樣子翻個白眼，可惜不能。

抱歉，我的生理構造決定了我既不能敲鍵盤也提不動灰泥桶子。

然後我就被拋棄了，他們把我丟在了一個廢棄的動物園。

倒是跟此刻我的身份相得益彰。

這兩人扭頭看我，我隻是靜靜地蹲坐著，綠幽幽的眼睛看著他們。

「我就說是養不熟的白眼狼吧。」

「晦氣，趕緊走。」

？

晦氣，趕緊滾。

總所周知，像我們這種成了精的物種，是不用進食的。

我過上了晴時撲蝴蝶蜻蜓，雨時悶頭睡大覺的日子。

也挺好，不用在人類面前裝模作樣。

就是有一點，我的一身皮草愈來愈慘不忍睹。

就在我盯著不遠處看著尚還清澈的水坑，猶豫要不要進去滾上兩圈的時候，一個人類出現在了我的視野。

他背著一個破布包，戴著一副圓溜溜的眼鏡，脖子上掛了個看著不輕的單反。

潔淨程度與我大差不差。

看著智力也不算高。

大雨天的晚上跑到荒山野嶺的廢棄建築群，腦子多少是有點問題。

第一時間居然不是抖抖身上的雨水，而是興奮地拿著相機上蹿下跳到處咔嚓咔嚓。

我趴在幹燥的角落懶懶地觀察了他一會，然後興趣缺缺地闔上眼皮。

還不如睡覺有意思。

一隻溫熱的大手從頭頂蓋下來，一下一下從我的背上撫過。

我睡得正上頭，根本不想搭理他，翻了個身表示不耐煩。

「哇，好可愛！還把肚皮露出來！我親死！」

?？

我說小兄弟你是不是會錯意了。

還沒等我徹底清醒，我就懸空了。

這臭小子兩手舉在我腋下，一張大臉湊到我鼻尖：

「好可憐的流浪貓，跟我回家吧。」

誰是流浪貓？

然後抱著我在空無一物四面漏風的危房原地轉起了圈圈。

「我有貓了！我有貓了！」

完了，攤上個智障。

?

2.

當天晚上，我就乘坐著他一路叮鈴當啷響的二手小車到了家。

位於城區的老破小，房子不大，東西倒不少。

饒是我是一隻見多識廣的貓，也沒見過這樣的陣仗。

一進門玄關處就赫然站著一副「骷髏」。

他抱著我進門，一邊走一邊給我介紹。

「這是小志。」

他指著那個兩個眼窩空洞洞的家伙。

你好，小志。

?到了客廳。

他指著茶幾上的半截面人體模型：「這是小岡。」

好家伙神奇寶貝是吧。

待會是不是還有個小霞。

好在並沒有出現小霞。

他把我帶進了暗無天日的臥室。

牆壁的陳列架上擺滿了縮小版的「小志」和「小岡」，還有大小迥異的水晶球。我甚至發現了一把帶褐色不明汙漬的水果刀。

電腦旁放了一截陳舊的骨頭。

他看我好像有點感興趣的樣子，趕緊把骨頭挪到高一些的地方。

「你千萬不能對它感興趣！」他捧著那截破骨頭的樣子活像捧著自己愛人的頭顱。

「這是我前世的愛人，我的執念。」如痴如醉。

我要是能翻白眼，這會估計眼珠子都找不回來了。

後來我了解到，這截不曉得是什麼動物的骨頭是個算命先生 3000 塊賣給他的。

這年頭這樣的傻子已經不多了。

這傻子叫陳垣，自認為是個神秘學家，括弧業餘。

正職是碼農，每天除了工作就是搗鼓。

在房間裡搗鼓。

在荒郊野外搗鼓。

在半夜三更搗鼓。

他的那堆寶貝沒有一件是有一絲靈氣的，但他孜孜不倦。

我覺得也是好事，人生在世，是該有點愛好消耗精力。

我對他的興趣毫無興趣。

但他對我還是不錯。

給我買最貴的貓糧，睡最柔軟的貓窩，啃最大的雞腿。

並且他好像有點潔癖，即使家裡一堆破爛，仍然保持著幹淨整潔。

我很滿意。

但他給我取了個名字，叫皮卡丘。

我嘴角一抽。

?

神他媽皮卡丘。

我不停撓著他的腿表達自己的不滿。

快給老娘換個名字！快！

「咦，今天這麼粘人。」他伸手抱我。

?「可愛捏！」

我差點窒息。

?

3.

周末的時候，陳垣把我帶出了門，說是要上超市採購物資。

不是，你買東西帶我是個什麼事兒。

他的車技實在算不上精湛，加之這輛車實在陳舊，我一路戰戰兢兢。

況且這小子一路跟著音樂搖頭晃腦，幾次跟大卡車擦身而過的時候我心裡都在罵娘。

我嚴重懷疑，他是老天派來幹擾我修行的。

如果我 499 年的修為毀於一旦，一定是他的鍋。

停車的時候發生了點小插曲。

對面車位有個妹子死活倒不進庫，看樣子快急哭了。

我不曉得這有什麼難的，雖然我也不會開車。

熱心小陳立馬坐不住了，主動請纓幫她倒庫。

妹子欣然同意。

我如坐針毡，這下要丟貓了。

結果他居然一下子給倒進去了。

妹子立馬上前激動地表示感謝，我透過車窗看著他們倆熱火朝天地交換微信，隱隱覺得嗅到了某種味道。

是戀愛的酸臭味。

就這兩人的車技來講，還挺般配。

我雖然沒有戀愛經驗，但沒談過戀愛也看人談過戀愛，這個開場，準沒跑。

熱心市民搖下了車窗：「皮卡丘，我進去買完就出來，你要乖乖的哦。」

然後這兩人就一起走遠了。

我一口老血差點沒吐出來，所以，帶我出門就是見證你撞桃花的嗎？

也罷，撞桃花總比撞車好。

這小子最近有點不一樣了。

他摘掉了框架眼鏡，戴了隱形。

他把鍋蓋頭給剪了，理了時下流行的微分碎蓋頭。

網購了不少新衣服。

晚上躺在床上，他傻笑著跟人聊天，而後抱起我放在胸前。

「皮卡丘，我遇到命中注定的姑娘了。」

不得不說，換身行頭確實變得人模狗樣。

恭喜你。

我直視他的眼睛，腳蹬在他臉上以表祝賀。

「對了， 最近看報道，有虐貓團伙在附近活動，你可千萬不要跑出去了！」他憂心忡忡。

每天出門前他都再三檢查門窗，確認關到位了才走。

這也攔不住我。

我跟那些好吃懶做的貓不一樣，一定要遛彎鍛煉身體。

這一帶的貓咪我基本都混熟了。

一出門，總能碰到幾個叼著魚，叼著老鼠，叼著臘肉，叼著手套向我上供的「上道貓」。

我自然是不收的。

嘖，什麼不良風氣。

剛準備跳到八角亭上歇歇腳，一隻大橘攔住了我的去路。

「小仙貓，請你幫幫我……」她嗚咽著。

我知道她，一個月前才生了一窩小貓，每天忙前忙後，折騰得瘦了一大圈。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被人帶走了！」

「如果是好心人收養，倒也是好事。」我試圖安撫她。

「不會的，」她抽泣：「他們絕不是好人，我感覺得到！」

她是個母親，我不能坐視不理。

?跟著橘貓一路走，她胡須在空氣中一抖一抖地：「就是這裡！他們進到這裡面就消失了。」

面前一片廢棄廠房。

估摸距離小區大概十幾公裡。

我思忖：陳垣今天跟停車場妹子第一次約會，估計一時半會也不會回去，速戰速決。

讓橘貓在外面接應，我鎮靜自若地走進廠房深處。

很快，就聽到了幾個男人的聲音。

「你看它，還蹭我的手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可愛，待會讓你更可愛！」

「惡心死了，看到這貓的眼神，就想馬上掐死。」

「別急，直接掐死會讓觀眾失望的，我們得有節目效果。」

「待會就送小寶貝們上西天咯。」

……

畜生！

我循著聲音找到了一間獨棟的倉庫。

隔著倉庫門縫，我看到了一盞臺燈，兩張桌子，三個面目可憎的男人。

一個貓籠擺在桌面，旁邊還放了個榨汁機。

幾隻小貓縮在一團，瑟瑟發抖。

我握緊了拳頭。

有的人人前人模狗樣，人後卻不知是人還是鬼。

一個穿著西裝留板寸頭的中年油膩男從籠子裡抓起一隻小奶牛貓。

小貓馬上恐懼地尖叫起來，拼命掙扎。可能是膽子小的緣故，黃色的液體順著西裝男的手蔓延到了他精致的腕表上。

「我 x！」一抬手小貓被丟到出去，狠狠砸在牆上又無力地跌落地面。

不知道是不是受傷了，一下子沒了聲音。

西裝男怒氣衝衝地朝牆角走過去。

「喵——」

我在門外不大不小地叫了一聲。

他們面面相覷。

「不錯，居然還有趕上門來送死的。」

我被拎著後脖頸進到室內才發現，圍著桌子還擺了一圈攝影器材。

「這死貓長得還挺好看的，膽子也好肥。」

「會不會很值錢啊。」

「長得好看弄了才更有視覺衝擊，就先從它開始。」

不錯，審美還在。

我波瀾不驚地蹲坐在桌子上，舔了舔爪子。

就在這時，倉庫的大鐵門被猛地撞開了。

3.

刺眼的光線很快照射了進來。

有個年輕人氣喘籲籲拿著把破椅子站在門口。

「皮卡丘！我來救你了！」

這二傻子居然跑來了。

幾個人緊張了一下，看來人形單影隻並手無寸鐵，馬上放松下來。

「皮卡丘？叫它放個十萬伏特看看。」說著一隻手掐住我的脖子。

陳垣眼睛充血，拎著那隻剩兩腿的破椅子就直愣愣衝了上來。

他就算身強體壯，也不可能是三個成年男人的對手。

更何況還那麼瘦。

四個人扭打作一團，不，準確的說是陳垣單方面挨揍。

我閉上了眼睛。

大門砰地一下關上了，臺燈燈泡也啪地一聲破裂了。

打鬥聲戛然而止。

再次睜開綠色的眼眸，我明顯感覺到了他們的恐懼。

想看十萬伏特？

我滿足你。

待大門再次打開，桌子已經整個掀到了角落。

攝影器材被踩得稀爛。

幾個男人渾身衣物撕得跟大碗寬面似的，渾身血痕抱作一團，在角落瑟瑟發抖。

嘴裡恐懼地嘀嘀咕咕：「貓妖……貓妖啊……」

陳垣頭上撞破了，嘴角也掛了一抹血，一笑起來牙縫裡都是血。

他一手抱著我一手提著貓籠，走出了這罪惡的房間。

橘貓翹著尾巴在門口焦急地轉圈圈，看到我們趕緊迎了上來。

「我厲害吧。」怎麼還有點洋洋得意。

是厲害，大多數時候都在挨打。

也好，我大顯身手的時候他暈乎乎臉朝地趴在地上，沒被他發現他家最邪門的東西其實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