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母當家
第6章
在他看來,大業將成。今夜過後,至尊之位,收入囊中,怎不叫人興奮快活。
四皇子再度重復了今夜的部署。
秦羨因著是白身高中,深得當今聖上的青睞,所以四皇子指派秦羨守在老皇帝身側,待他攻進寢宮,便一起迫老皇帝下繼位詔書。
而我,便伴在四皇子身邊。
在他口中,這是護我之舉。
但在場都不是傻子,都知道這不過是拿我當人質的障眼法,以防秦羨的反水。
我和秦羨雙雙跪下,順從地應下。
四皇子將我們二人攙起來:
「你們伴了本皇也有兩年之久了。」
「若這次能成事,必少不了你們的獎賞。」
我和秦羨再度行禮:「謝四皇子。」
可他的話,哪能信得徹底。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我們若是落得個好下場,還真對不起四皇子一向的薄情寡義。
今夜,是四皇子的時機,是二皇子的時機。
也是我們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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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是另一位的時機。
等著瞧吧。
20
天邊的晚霞如殘燭般熄滅,黑暗以勢不可擋之態蔓延開,一點點吸幹全部亮光,似將世間盡數拖入無底深淵。
夜,終於還是來了。
隻是靜謐中一聲意味深長的哨聲,便如一滴水濺入熱油,無數馬蹄聲與叫喊聲恍如憑空而起,紛至沓來。
皇宮裡的每一寸地面都在震響,打殺聲不絕。
黝黑的土地沉默著,包容地吸納著每一滴鮮血。
四皇子手握二皇子的情報,自是掌握了先機。
二皇子的奪位之計胎死腹中,在亂刀的掩蓋下,被四皇子派去的人一刀刀砍斷氣息。
二皇子與四皇子的對局勝負已分,接下來便是四皇子與聖上的對峙。
我坐在馬車裡,跟著四皇子進了宮。
一路上都是刺鼻的血腥味,我掀開簾子,入眼皆是倒下的殘軀。
我突然很想吐。
我也沒壓抑住,俯身便作嘔。
旁邊的四皇子卻笑了,語帶戲謔調侃:「果真是姑娘家,這點小場面就受不住了。」
他說得這般輕巧,仿佛死在他面前,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無關緊要的蝼蟻。
不過也是,四皇子什麼時候把下人當人。
我嘔得更厲害了。
不僅僅是這屍山血海,還更因為這位僅在我身邊半步之遙的四皇子。
他令我感到更加惡心,比這滿地的斷臂殘肢,還要惡心千萬倍。
待到我緩過勁來,四皇子適時遞過來一杯茶:「自古以來,繼位之爭,都是血雨腥風的。流血在所難免,隻有能在此等場面存活下來的儲君,方有執掌天下的資格。不懼生死,方能成大事。」
他既是在安慰我,也是在傾訴他的不得已,更是在炫耀自己的格局抱負。
但我還聽到,他那虛空的高高在上。
敢情死的人不是他自己,他便可以如此這般無關痛痒地說些大空話。
可面上我依舊恭敬無比地說著好話:「四皇子嘔心瀝血,自當得償所願。」
21
因著秦羨的裡應外合,我和四皇子長驅而入,來到了老皇帝的寢宮。
屋內滿是藥膳的味道,龍床上的老皇帝背著身,垂下的紗布影影綽綽。
秦羨立在床尾,看向四皇子。
四皇子滿意地點了點頭,抬腿走向老皇帝。
我在悄無聲息中移到秦羨身側。
唾手可得的權勢,讓四皇子無暇顧及不足掛齒的我。
他邊走邊道:
「父皇,兒臣來看您了。」
「您曾說,兒臣不適合當君主。」
「可今日來的卻是兒臣。」
「能接過您手中重擔的,也隻能是兒臣。」
他逐漸靠近,側身坐在龍床上,眉梢帶笑:「父皇,別掙扎了,告訴兒臣玉璽在哪,兒臣會給您個痛快。」
「你想要給朕什麼痛快!」
一聲渾厚男聲響徹寢宮。
隻見當今聖上自側門而入,無數護衛持刀魚貫而出,護在聖上四周。
四皇子的人自然也警覺地拔刀相向。
四皇子的反應更為激烈,整個人自床上彈起,驚駭的目光落在床榻上的人。
隻見八皇子翻身探出個頭,笑得無害:「四哥,好久不見。」
四皇子臉色瞬間煞白,雙目圓睜,幾近目眦欲裂。他的表情扭曲震驚,看起來既猙獰又無助。
四皇子沒有想到,這個局,從來都不是他的主場。
這是為他和二皇子量身定做的局。
四皇子指關節泛白,面部抽搐,看向我和秦羨咬牙切齒道:「你們竟敢設計本皇?」
談何設計?
憑什麼你能肆意操縱我們,就不許我們將你玩弄於股掌?
四皇子從來都不是一個會善待部下的人。
我們隻有一次命可博,自是要找勝算最大的那條路。
聖上裝病這一招,也是我們進言的。
自始至終,四皇子才是砧板上的那塊魚肉。
老皇帝冷漠地掃了四皇子一眼,轉頭看向我和秦羨:「護駕有功,自當重賞。」
秦羨同我齊齊跪下。
秦羨道:「清君側,本就是下官的職責。」
四皇子知曉大勢已去,將死的恐懼令他雙腿發軟,幾乎要癱倒在地。
他嗚咽地喊著:「父皇!兒臣是被蠱惑的!放過兒臣!兒臣再也不敢了!」
我差點就要笑出聲來。
方才在馬車上那個高喊著「不懼生死,方能成大事」的人,此時卻在屁滾尿流地求饒。
果然在生死面前,權勢再高的人,也會恐懼,也會搖尾乞憐。
既如此,他便沒資格裝成一副高尚的樣子,去苛求別人將生死置之度外。
老皇帝卻隻是不留情面地揮袖:「把人帶下去!」
四皇子是被拖下去的。
老皇帝轉身看向我和秦羨,聲線裡的威嚴渾然天成:「說吧,想要朕賞賜什麼?」
秦羨看向我,示意我開口。
終於走到了這一步。
我深深地呼出一口氣,盈盈一拜:「小女乃江家獨女,雙親遭四皇子冤枉下獄,至今已有兩年之久。懇請聖上英明開恩,還我江家清白。」
老皇帝輕飄飄的聲音落入我耳裡——
「朕準了。」
江家事關無數性命的危機,僅用這三個字便化解了。
狂喜如巨浪撲向我,隨後卻翻湧出無限的悲愴。
22
接我雙親回江府那日,風和日麗,碧空如洗。
在即將踏出牢獄之時,爹娘因許久未見刺眼陽光,下意識抬手掩了掩。
阿娘最先落了淚,而後便是我們三人哭聲一片,抱作一團。
阿爹邊流淚邊拍著我的背:「採兒啊,是爹看輕了你,你真的做到了!」
秦羨和羅知棠上前。
羅知棠尚未見過我爹娘,唯一的交集還是那碗避子湯。
她一反平日的活潑,有些無所適從地躲在秦羨後頭。
秦羨俯身一拜:「恭賀江大人、江夫人沉冤昭雪。」
爹娘這才注意到他們二人。
阿娘望向羅知棠,先開了口:「你便是知棠了吧?」
羅知棠本以為這兩老會痛恨她搶了他們女兒的夫婿,此刻卻見阿娘神色溫和,倒有些受寵若驚。
羅知棠細聲細語地回道:「我是,見過江夫人、江大人。」
阿娘伸手便握住她的手,淚眼婆娑:「採兒都同我說了,是個好孩子。先前是我錯了,我在這兒同你賠個不是。」
說罷阿娘便欲行禮。
羅知棠趕忙止住阿娘的動作:「江夫人萬萬不可,江家對阿羨有再造之恩,姐姐對我又情同姐妹,我怎可受此禮。」
看著羅知棠慌亂無措的樣子,我終於破涕為笑,上前打圓場:「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先回家。」
於是一群人熱熱鬧鬧地上了馬車,朝著江府的方向駛去。
跨火盆,撒仙露, 焚舊衣,擺酒席。
江府終於又回到往日的生氣。
此番劫難, 也算安然度過。
不過, 還有一事要做。
23
又是一個晴天日。
「你們要和離?」阿娘有些震驚地低呼出聲。
阿爹卻是沉默,似乎早就料到此事。
我和秦羨對視了一眼, 異口同聲道:「是。」
空氣寂然了一瞬, 阿爹開口道:「那便離吧。」
阿娘也終於點點頭,喃喃道:「該是如此、該是如此......」
官府的流程走得很快, 不多時和離文書便批了下來。
如和離文書所寫的:一別兩寬, 各生歡喜。
秦羨與羅知棠的大婚之日, 也是我的自由之時。
我自然是出席了他們兩人的大婚,外人看了我們三人這般其樂融融, 很是震驚, 交頭接耳不知在說些什麼。
可誰管他們在說什麼。
雖說是和離,但這世道對女子本就苛刻, 闲言碎語自然是少不了。
我早就料到的。
可我卻再也無暇去在意了。
我忙著女官擢考。
我有自己的路要走。
我有自己的前途要奔。
24
女官之制度,是新太子立下的。
新太子, 就是八皇子。
也就是我與秦羨真正的結盟對象。
八皇子的母妃背景並不顯赫,自小跟隨軍隊殺敵,靠一己之力爬上將軍之職,多年守在戍邊, 遠離京城,在皇宮裡幾近透明。
秦羨在朝為官,自是無法隨意走動離開京城。
是我, 佯裝抱病不見客, 卻暗自在鏢局的護送下趕到戍邊,找到他。
我仍記得第一次見到他的情景。
他騎著高頭大馬翩然而至, 膚色是不同於其他皇子的白皙,古銅色的面龐猶如刀削般堅毅。
他那一頭烏黑的長發高高束起,更添幾分英武之氣。
我瞧見他臉上滿是噴濺的血。
八皇子也注意到我的眼神,似乎是怕嚇到我, 拿起汗巾擦掉血跡,解釋道:「那副將殘殺敵國婦孺, 我便將他就地處決了。」
我故意問:「有何區別,不都是敵國的人。」
「當然不一樣, 」他說, 「戰是為了有朝一日不再戰,如若連手無寸鐵的婦孺都不放過,這樣的所謂戰士,與禽獸何異。」
那天夕陽如火, 我看到少年人眼中的澄澈。
我不敢斷定他今後便一定是一位明君。
如墨色暈染,卻誤落畫紙,成了我皮囊的缺陷,以及我的半生噩夢。
「(「」放榜那日,我位居榜首。
太子特意過來恭賀我。
我疏離地躬身:「謝太子。」
太子微微擰眉,好久才開口, 語氣略帶無奈:「你倒是不必,與我如此生分。」
他還是沒在我面前尊稱,可這並不代表我可以逾矩。
我淡淡道:「君臣有別。」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笑了。
那笑裡帶著幾分狡黠, 如不羈的風,充滿自由與灑脫的氣息。
他道:
「不急。」
「江採,我們來日方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