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桃花開

第4章

我的日子屬實好過了許多,所以我買了一壺好酒,特意來感謝他。


看見酒時,他的眼神有些變化。


但說白日飲酒無趣,要晚上再飲。


我沒多想,點頭表示明白。


夜間,他果然踏月而來。


豆腐坊不做夜間生意。


但請寧少將軍是為了還人情,不算生意。


所以他剛入席而坐,我便給他斟滿酒,情真意切地感謝他:


「多謝少將軍這幾日幫我。」


他看我一眼,沒說話,隻把酒喝了。


我對他的沉默也習慣了,見他喝完,便繼續給他斟酒。


酒過三巡,他漸漸有了些醉意,所以也不再那麼惜字如金。


竟然同我道:


「你知道嗎?第一次見你,我隻覺得你庸俗。」


「……」


「雖然你和娉婷長得有幾分相像,但你們差得太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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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點兒不高興想回嘴,但轉念一想他算是我恩人,又喜歡安娉婷,我沒必要和他計較,所以我忍下來了,還順著他的話道:


「那是自然,安娉婷是姑射仙人,我就是一個凡夫俗子嘛。」


「不是。」


「???」


「我後來就發現了,其實你們也很像。或者說,很像又不像。」


「……」我被他搞糊塗了,隻能敷衍地對他笑道:


「少將軍醉了。」


「嗯。」他挺痛快地承認。


「你們性格相像,但你選擇的路,和她不像。比起娉婷,我現在倒是覺得你更有意思。」


「……」


「所以,你要不要,和我回寧府?」


8


我愣了許久。


一時間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卻將我的沉默當作了默認,整個人貼了上來,是個極為曖昧的姿勢。


「回到寧府,你不用再做丫鬟。我直接納你為妾,在女主人沒進門前,你可以是寧府的半個女主人,如何?」


最後一句話他幾乎是貼著我的耳朵邊上說的。


我整個人被驚著,下意識和他拉開距離:


「少將軍醉了。」


「我沒醉。我今晚說的這些話,隻要你現在答應下來,明日便能立時兌現。如何?」


我不敢置信地和他對視著,見他臉色雖然因為酒醉暈紅,眼神卻分外清明。


還真不是在說假話。


我隻能搜腸刮肚地揀著好聽的話去敷衍回應他:


「少將軍抬愛,隻是我不想給人做妾。」


「這就是你的回答?」


「是。」


所以他覺得我該怎麼回應?


萬分高興,然後感激涕零地接受嗎?


他是不是有病!


我心裡吐槽,他卻良久沒回應我。


半晌,他冷笑一聲,看著我的眼神又變成那副高高在上的倨傲輕視:


「想不到你心氣還挺高。」


「???」


「不想做妾?莫非你覺得以你的身份,能當正妻嗎?」


「……」


「為何不能。」就算他幫過我,我此時也忍無可忍。


「我為何就不能做人正妻!?再說,我就一定要嫁人嗎?我如今自己開一家豆腐坊,能自給自足,如果有幸能遇到心儀的人,能結為夫妻最好。若是遇不到,我也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


是的,就像我爹和我娘那樣。


恩愛平淡,幸福一生。


但這位少將軍明顯不理解我的想法,他冷笑一聲,放下酒杯離開了。


我猜他往後是不會來了。


不過不來也好,我還清淨。


不過沒過幾日,我就知道了他反常的原因。


因為安娉婷最終還是選擇了公子。


她來找我時,告訴我公子已經上門提親,至多半年她就會嫁入許家。


「琴音,你上次說我沒有家。但我很快就會有了,許家會成為我的家,你可以和我回去了吧?」


「……」


「你放心,隻要你跟我回許家,我敢保證我和雲錫都不會虧待你。當初你們一家對我的大恩,我一直記在心裡。這些年裡,害你顛沛流離流落在外,我也一直心存愧疚。」


「我已經和雲錫說好了,等我入府,他就會以貴妾的規格接你入府。到時候,你就是府裡的第二位女主人,這麼多年,我雖然沒找到你,但我內心一直把你當我妹妹看。我一定不會讓你吃虧的!」


她說得字字懇切。


我卻聽得泛泛。


也許,她真的是抱著一片赤誠之心,掏心掏肺對我說這些話。


她自認為幫我找了一條好出路。


但她忽略了一點。


就是我的意願。


所以我拒絕的時候,安娉婷的神情明顯很是失落。


她懇求我再考慮考慮。


但我告訴她,我不用考慮了。


現在的生活,於我來說,就是最好的生活。


9


寒來暑往,我的豆腐坊生意越來越好。


漸漸在城東做出了名氣,我又研制了些小點心。


不少人還會特意慕名來城東,吃我做的豆腐。


年底結餘,我竟賺了七十六兩銀子。比我在許府待了這麼多年賺得都要多。


我高興地將銀子數了又數,夜間打算就抱著這一捧銀子入睡。


卻沒想到深更半夜,竟又有人來了。


很久不見寧少將軍,他還是那副俊美逼人的好相貌,隻是眉眼之間卻似乎滄桑了不少。


「還有酒嗎?」他問我。


我本來想說我這裡是豆腐坊不賣酒,且此時打烊了,但看見他的眉眼後,鬼使神差地住了嘴,隻問他:


「沒有酒,茶可以嗎?」


他點頭。


就是在這一垂首的距離,我看見他鬢間竟有了白發。


發生了什麼事?


我記得這位少將軍今年也隻是二十有三,而已啊。


他不說,我也不好問。


給他沏了茶出來,又端了幾碟子點心。


我放在他面前,他便一言不發地細細嚼著。


突然笑道:


「還是你這裡的豆腐皮包子最好吃。」


「那我再給你拿些出來。」


「不用。」


他攔住了我要起身的步伐,又喝了些茶,便要告辭。


離開的時候他靜靜看了我許久,突然說道:


「對不起,上次是我唐突了。」


我愣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他是說上次的夜間飲酒。


可是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他為何要在這個時候道歉。


但我沒機會問,他直接離開了。


過了幾日,我才知道他那晚的反常從何而來。


當今聖上大力肅清貪腐,寧家和公子所在的許家都在名單之列。


得知消息後,我第一時間就去了許府。


但已經晚了。


許府被抄了家。


公子和安娉婷都不知所終。


我又去打聽了寧府所在之處,但也同樣也隻看見被抄了家的寧府。


我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使了一些銀子打聽許府和寧府兩家的下落。


好在,這世道有錢能使鬼推磨。


寧府畢竟不是京城世家,消息總少一些。


但許府不一樣,很快就有了消息。


我的銀子總算沒白花,知道了公子如今身在何處。


許家雖然被抄了家,但當今以仁政聞名天下,罪不及子弟。隻是把許府的銀兩家產沒收了,羈押了犯事的許大人。


公子和夫人如今就在市郊的一處破廟落腳。


我帶了些吃食,又包了一袋銀兩去了城郊破廟。


遙遙隻看見一個叫花子蹲在地上撿些別人不要的菜葉子。我正想開口問他,陡然見他起身,發現這個身影有些眼熟。


再定睛一看,竟是公子。


我有些猶豫,最後還是出聲叫他:


「公子。」


他聽見聲音,下意識回頭。


看見是我立時又轉了回去,整個人都顯得有些僵直。


我越走上前,他就越想躲。


可這裡也無處可躲,最終他還是不得不面對我。


果然是公子。


隻是他和我熟悉的那個風度翩翩、無一處不精致的公子完全不同。


如今的他,發髻散亂,衣衫破舊,面露菜色。


看見我時,甚至不敢直視我的目光,瑟縮躲避著,不願面對我。


是我的一再堅持,他才最終面對我,隻是眼神不可避免地自暴自棄:


「你來做什麼!?看我笑話麼?」


「不是。」


我解釋著:


「我隻是聽說府裡遭變,你和夫人在這裡,所以我來看看你。」


說到這,我才想起來:


「夫人呢?」


公子看了我一眼,最終嘆了口氣,帶我進了破廟裡面。


然後就看見一向雍容華貴的夫人奄奄一息躺在一床草席上,面色蒼白, 顯然病得不輕。


「家裡出事後, 我娘就病了。府裡下人都遣散了, 我們也沒錢看病。」


我看著眼前的公子,突然覺得唏噓。


把吃食一一擺出來, 我讓公子先吃點。


公子一開始還推辭, 但大抵是餓了許久。看見那些吃食後, 就忍不住地咽口水, 最後還是沒抵抗住, 扶著病恹恹的夫人, 兩人狼吞虎咽, 不過須臾就把我帶來的吃食吃了個精光。


吃完後, 公子面對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我假作不覺,把銀子拿給他:


「這些錢雖少,但也是我的一片心意。公子,帶夫人去看看病吧。」


公子看著那包銀子, 眼眶卻紅了。


他問我:


「你不記恨我打你板子, 還把你從許府中趕出去嗎?」


「若說一點不記恨是不可能的。但我也記得當初是公子買下了我, 在許府那幾年對我也很好,最後還給了我自由。所以比起這些恩情, 那些板子不算什麼。」


公子聽完這話卻哭了。


我也在他斷斷續續的絮叨中,知道了自從許府落敗, 安娉婷便悔了婚。


如今,不知去了哪裡。


最後公子說:


「我本以為, 世人都是無情無義之輩。一旦大難臨頭,便各自飛了。現在才知道, 是我當初看錯了人。琴音, 謝謝你。」


我笑了笑, 告訴公子這不算什麼。


離開破廟,我回了豆腐坊。


一時間, 心裡依舊五味雜陳。


卻不想那位寧少將軍竟然又來了豆腐坊。


和公子不同,他雖然看著落魄,衣衫裝束卻十分幹淨, 保有著自己最大的體面。


「我是來和你道別的。」他說:


「我打算去從軍了。」


「從軍?」


「不錯。寧府敗了,但人不能跟著敗下去。我家祖輩都是靠軍功起家,他們可以,我也可以。」


他的精氣神和公子完全不同。


我不由感嘆。


他卻定定盯著我笑了:


「說起來, 我還要感謝你。」


「感謝我?」我一頭霧水。


我不用做粗活,不用伺候人。


「-豆」「……」


「所以說起來, 還要謝謝你。」


「……」


「再見,琴音。」


他最後向我揮手。


我也跟著揮手,第一次叫出他的名字:


「再見, 寧晨曦。」


他的身影漸行漸遠。


豆腐坊外的桃樹新枝抽了嫩芽,又是一年桃花開,一切都那麼生機勃勃。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