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不見

第1章

頒獎典禮上,記者問沈拓:「走到今天,你最感謝誰?」


沈拓緊摟身旁的女朋友,說:


「前女友。」


「感謝她的拋棄。」


「感謝她的背叛。」


「感謝她愛慕虛榮,我才能遇到現在這麼好、這麼愛我的女人。」


「她對我的大恩大德,我沒齒難忘,一定千倍百倍地還回去。」


……


我就是他前女友。


這是我死後的第三年。


1


再次見到沈拓,是在樂壇頒獎典禮上。


他在臺上,我在臺下。


他是人,我是鬼。


他看不到我,背對著我,目光在會場內一遍遍探尋,似乎是在尋找什麼。


領完獎,就到了記者問答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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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拓摟著身旁漂亮到扎眼的女朋友,俊男靚女一同站在耀眼奪目的燈光下,張揚地接受他的榮耀和大家的贊美。


記者們像一窩蜂一樣撲了上去提問。


沈拓見狀,極輕地蹙了一下眉,隨後不動聲色地將身旁的女孩牢牢地護在懷裡,低聲在她耳邊溫柔安撫:「寶貝,別怕,我在。」


女孩眼睛亮晶晶地注視著他,幅度很小地搖搖頭:「這算什麼事,有什麼好怕的呀!」


一時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兩個人,瞬間吸引了周圍不少豔羨的目光。


而我立在人群外,怔怔地收回目光,想揉揉酸澀的眼睛,卻又突然想起,鬼哪有眼睛。


我自嘲地笑了笑,又刻意往狹隘陰暗的角落裡縮了縮,盡量避開舞臺上灼人的光。


這時,有記者主動提問了:「沈老師,走到今天,您最想感謝誰呀?」


沈拓聞言,抬起頭,並沒有急著回答,而是輕笑了一聲。


記者提問的問題多半是和藝人事先溝通過的。


所以這幾個記者興致缺缺,就等著沈拓回答完好下班回家。


沈拓盯著鏡頭看了一會兒,然後淡淡開口:


「前女友。」


此言一出,記者紛紛變了臉,很顯然,這個答案不是事先溝通過的。


沈拓冷著臉,依舊死死盯著鏡頭,仿佛沒有察覺到周圍人的臉色變化,繼續往下說:


「感謝她的拋棄。」


「感謝她的背叛。」


「感謝她的愛慕虛榮,我才有機會遇到現在這麼好、這麼愛我的女人。」


「她對我的大恩大德,我沒齒難忘,來日一定千倍百倍地還回去。」


沈拓的話音落下,四周圍著的人紛紛竊竊私語起來。


但從頭到尾,沈拓都紋絲不動地凝視著鏡頭,絲毫不在乎周圍人的目光和想法。


我想,他大概以為,我一定會從電視上看到他,也一定會聽到他說的這些話。


所以,他在期待什麼呢?


期待我懺悔?期待我傷心難過?期待我痛哭流涕?


剛才說到最後的幾個字時,沈拓的牙齒打戰,顯然是恨極了。


……


傻子,還恨我呢!


我都死三年了。


2


我是在大學開學的迎新典禮上對沈拓一見鍾情的。


追他是我這一生中做過的最勇敢的事。


我追了他三個月。


沈拓性子冷,脾氣差,不止一次對我說:「許聆聽,我是絕對絕對不會喜歡你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然後,吊燈墜落,他將我護在身下,我扭了腳,他背著我上下課,我被人欺負,他衝出來替我撐腰。


他嘴硬心軟,嘴裡說著討厭我,然後悶不作聲地為我遮擋住一切風雨。


後來,他為了保護我,傷了成為一名歌手最重要的耳朵,導致很長一段時間聽不到任何聲音。


那年,他剛畢業,身無分文,前程無望,還撐著笑臉安慰我:「聽聽,別怕,都會好起來的。」


那是他最難的時候,我卻在那時不聲不響地消失了。


所以,他恨我,恨透我了。


……


我的思緒被一陣陣掌聲拉了回來。


我抬頭,再次看向沈拓。


沈拓緊緊繃著臉,心不在焉地坐著,一遍又一遍地看著手機,似乎是在等著什麼。


我輕飄飄地走過去,蹲在他身側,想看看他在幹什麼。


在反復看了七八次手機後,他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掏出手機開始打字。


我好奇地湊過去,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在給我發短信。


【許聆聽,你也應該從電視上看到了吧?如今我功成名就,身家過億,這還真得謝謝你的拋棄,畢竟如果不是你愛慕虛榮,我也不能有今天。】


【許聆聽,是不是已經看到我現在的女朋友了?她溫柔漂亮懂事,家裡有錢有勢,更重要的是,她陪我走過了每一個低谷,比你強了不知道多少倍,她也不會像你一樣,見我落魄,拔腿就跑。】


【你知道的,我一向不是個大度的人,你就好好等著我的報復吧,我會讓你跪在我面前懺悔你曾經做過的事,當年棄我而去,會成為你此生做過的最錯的事。】


我仰頭看著沈拓。


沈拓發完這些話,利落地關了手機,專注地盯著舞臺上的表演。


片刻後,他再次掏出手機攥在手裡,也不解鎖,也不點亮屏幕,隻死死地攥著,指尖發白。


又過了許久,他才小心翼翼地點亮手機。


手機屏幕上空空如也,沒有短信,沒有微信,更沒有電話。


他不死心,點開手機,在看到那幾條短信都是未讀的時候,勃然大怒,猛地將手機砸向地面,摔得四分五裂。


我眼眶酸澀,又想哭又想笑。


沈拓呀!發短信有什麼用?


你應該寫在紙上,然後給我燒下來才有用呀!


3


沈拓弄出的動靜有點大,引得大家頻頻回頭。


沈拓臉色難看,想要起身離開,卻被身旁的人按住了。


沈拓轉頭,對上身旁的男人的眼:「陳河,你拉我幹什麼?」


男人微微一笑,起身面向眾人,優雅地彎腰致歉:「不好意思,最近沈拓老師實在是太累了,所以精神恍惚,請大家多多擔待。」


聽到這個聲音,我狠狠一怔,僵硬地轉過頭,不可置信地看過去。


這個聲音,這個聲音,這個聲音……


是他,是陳河,是我的繼兄陳河。


我死死盯著面前的男人。


想起他按在我身上的煙頭,想起他打在我身上的皮鞭,想起他掐住我脖子的手,心裡恨得幾乎要滲出血來,整個人也開始不受控制地發抖。


……


沈拓好像很信任陳河,隨意地擺擺手:「我沒有精神恍惚……」


陳河安撫好大家,又重新坐下,責備地看他一眼:「今天是你第一次在媒體前面露面,你弄出這麼大的動靜,想讓大家給你扣上一頂耍大牌的帽子嗎?」


沈拓沒再說話,神色卻顯而易見地平和下來,然後對陳河說:「陳河,這些年我真的很感激你,今天也是,幸好有你,不然我又要惹麻煩了。」


陳河勾唇:「謝什麼?我們可是最好的兄弟。」


沈拓感動地笑一笑:「嗯,我們是一輩子的好兄弟。」


「對了。」陳河話鋒一轉,「剛才是在和誰發短信,怎麼給你氣成這個樣子?」


沈拓目光閃爍了一下,冷了語氣:「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罷了,我沒事。」


陳河抿唇,看向舞臺,語氣輕飄飄地說:「是你那個拋棄你的前女友吧?沈拓,你能不能有點出息,那樣一個水性楊花、愛慕虛榮的女人,你還找她幹什麼?她會拋棄你一次,就會拋棄你一百次,像她這樣的人,要是死了爛了,你就應該開瓶香檳慶祝一下才對。」


陳河每說一個字,沈拓的臉色就越白一分,最後甚至將手裡的玻璃杯直接捏碎:「陳河,我找她不過是為了報仇罷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恨她。」


陳河頓了頓,看了一眼沈拓血淋淋的手,收回目光:「找她還不容易嗎?我記得,她在鄉下不是還有個痴呆外婆嗎?你找不到她,還能找到她的外婆,你用外婆威脅她,她還能不回來嗎?」


沈拓神色頓時清明,扯出一個笑容:「是呀,我差點忘了,她最在乎的就是她的外婆了。」


陳河滿意地笑了笑。


我怔怔地盯著陳河臉上意味深長的笑容,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把我送上絕路的一夜。


被撕碎的痛苦和絕望歷歷在目,陳河狠狠地掐我的脖子,一字一句威脅:「說你喜歡我,說你喜歡我!」


那夜的雪下得很大。


我倒在雪地裡,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我好怕,好想逃,我一心期盼著沈拓能來救我。


可是沒用,我被撕碎在雪地裡。


也許是一個人,也許是十個人,總之,他們都是陳河指使的人。


我不願意想,更想不起來。


他們打我罵我,撕碎了我,把我拖入萬劫不復的痛苦深淵,臨走時,還搶走了我用來給沈拓買助聽器的錢。


那是我沒日沒夜打零工才湊出來給沈拓買助聽器的錢,沈拓真的很需要一個助聽器,我不能讓他們把錢拿走,絕對不能。


我忍著劇痛和害怕,絕望地跪在地上求他們。


換來的卻是他們的毒打。


周圍一切都是冰冰冷冷的,隻有我落在地上的血是溫熱的。


意識渙散的前一秒。


我撐著最後一口氣,一把攥著匆匆趕來的警察的手,把那幾張已經零碎的紙幣塞進他手裡。


「請、請……」


請給沈拓買一個助聽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