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秋

第2章

趙德嘉眉頭一皺,似有些為難。


因為,這個丫頭是她前幾日剛從府外帶進來的,深得寵信。


但終究,趙德嘉還是在那個丫頭驚恐的眼神裡點了頭。


「青濃,好生服侍驸馬。」


青濃被幾個膀大腰圓的婆子押著去了偏院兒。


高陵也急急地跟著去了。


趙德嘉揮退左右,隻單單留了我。


我低埋著腦袋,拼命壓抑住身體裡的震顫。


「驸馬平日裡不是最欣賞你?怎麼今日偏偏拒了呢?」


趙德嘉低聲喃喃,如芒目光落在我臉上、身上。


「殿下恕罪。」


我心下冷笑著,因為驸馬他鍾愛女子柔荑啊。


我也是上一世知曉的。


那時我被捆綁在床上,四肢大開。


由著老嬤嬤往裡塞棗兒時,趙德嘉就端莊地坐在窗下,睜著一雙明亮的眼睛,好奇又無辜地看著。


她還一臉驚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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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田小娥是這樣泡棗的啊……」


我不知田小娥是誰。


我隻知道,公主她心無善念。


趙德嘉來看了幾回,她在時,高陵極為規矩。


她一走,高陵就爬上床,拽著我的手,握住他軟趴趴的那裡。


起初一臉淫邪,始終毫無起色後,便加倍地折磨我。


這一世,我躲過了這一劫。


趙德嘉突然冷了神色。


她居高臨下,探究地盯著我。


「你這一趟進宮,有沒有看到什麼熱鬧?」


7


她這一問倒是有趣,讓我不由得想起前世死後靈魂所見的一幕幕。


我也知道,趙德嘉這是心生猜忌了。


「奴婢從太醫院折返時,遠遠聽到御花園有動靜,但心裡記掛著要去晉國公府請陳院首,便沒有多聽多看。」


我匍匐著,額頭抵地,向趙德嘉跪拜。


這是趙德嘉她最喜歡最享受的時刻。


果然,趙德嘉身上的氣息松散了些。


她又定定看我好一會兒,才捏捏眉心,揮手。


「你今日也受驚了,先回去休息吧。」


我感激涕零:「奴婢謝殿下恩典。」


弓著身子退出主院,我回了下人房。


不大的一間屋子,擺了兩張床。


一張是我的,一張是青濃的。


原本我是和翠萄住一間屋子的,前幾日趙德嘉從外頭帶回來青濃和紫衣後,就做主讓我跟青濃一間,翠萄和紫衣一間。


方才青濃被高陵帶走,隻剩下我一個了。


門口響起噔噔噔的腳步聲。


翠萄雙手紅腫地衝過來。


「你個賤人!故意的是不是?別以為我的手傷了你就能往上爬!哼!殿下最看重的還是我!」


她瘋了一樣在屋子裡亂砸。


院子裡站滿了看熱鬧的人。


我隻是待在門口靜靜看著她鬧。


足足鬧了有一刻鍾,翠萄才冷哼一聲摔門離開。


用布包住手上滲血的傷口,我開始小心翻檢青濃的東西。


最終,我在她的枕頭裡找到一塊腰牌。


上面刻著繁復的花紋,中間一個「裴」字。


裴。


晉國公府,就姓裴。


青濃和紫衣,是晉國公府出來的。


上一世死後,我看到和趙德嘉親熱的男人,就是裴漣。


8


我曾聽宮裡的老人嚼過舌根。


趙懷瑾是先皇後所出。


先皇後在趙懷瑾三歲時病逝,之後,聖上封了貴妃為後,並把趙懷瑾交給她教養。


趙懷瑾四歲時,新後誕下德嘉公主,之後再無所出。


也就是說,德嘉公主和趙懷瑾雖不是一母同胞,但也有一同長大的手足情誼。


況且趙德嘉並無同胞兄弟,按理,該扶持著趙懷瑾才是。


誰能想到,她會背刺趙懷瑾呢?


若不是上一世死後看到的那些,我也不會信。


而現在,我必須要讓趙懷瑾相信!


隻有趙懷瑾信了,我翻盤的機會才更大。


我無比清楚,隻有當趙懷瑾的切身利益也牽涉其中時,我先前在宮裡的相救之恩才值錢。


把這些消息整理好寫到我包手的布條上,我隨手把它扔到後窗下,又收整一番,出了門。


我要去「偶遇」驸馬。


9


啪——


啪————


高陵正滿臉陰鸷地揮舞鞭子。


小廝丫鬟疼得滿地打滾,卻沒一人敢出聲。


看來,同上一世一樣,泡棗沒見成效。


那時我被折辱了整整三日,高陵毫無起色,還耽誤了求醫問藥。


他戾氣橫生,開始猜疑趙德嘉。


那是高陵第一次朝著趙德嘉惡語相向。


「公主,這個法子你到底是從哪聽來的??」


趙德嘉登時紅了眼眶,搖搖欲墜。


「驸馬這是怪我了?我瞧著念秋這個丫頭平日裡最本分,怎麼也沒想到她竟然會跟野男人苟且,髒了身子還不告訴我,這才誤了你的大事!」


彼時,趙德嘉已經嫌棄得不肯進屋了。


她立在廊下窗前,捏著帕子擋住口鼻。


嫌惡地瞥一眼萬念俱灰的我,她轉身施施然走了。


結果可想而知。


高陵將一切罪責都加諸在我身上。


我驚恐地求饒,可他依舊不停手。


他嫌吵,就割了我的舌。


又覺得我的一雙眼睛裡怨念太重,幹脆也剜了了事。


手筋腳筋被挑斷,骨頭被碾碎時,我差一口氣就死了的。


我以為終於能解脫了。


可高陵不甘休。


他讓人用一口參湯吊著我的命,然後把我赤身裸體扔進馬厩……


劇痛將我吞噬。


恨意翻滾,我手腳震顫到發麻。


我盯著高陵張牙舞爪的背影,多想像處理周貴那樣,用簪子扎爛他的咽喉再砍個稀爛。


可不行。


這對他來說,反倒是輕松。


我垂下眼睫,往前走幾步,把自己送進高陵的視線。


果然,他看到我了。


昨夜殺了周貴之後,為了逼真些,我把自己弄得一臉是傷,經過一夜,傷口變得青紫交加十分可怖。


高陵一鞭子甩過來。


「你個賤婢!存心汙本驸馬的眼?!」


綁著倒刺的鞭子落在我肩頭手臂,帶出一串血珠。


以往驸馬不會這樣殘暴的。


他一直偽裝的很好。


隻是忽然傷了子孫根,大驚大怒之下,露了真面目。


我乖順地跪著。


「驸馬恕罪!奴婢不是有意來冒犯您!隻是……」


我咬唇,欲言又止。


高陵眯起眼:「隻是什麼?」


我:「奴婢昨日曾見青濃鬼鬼祟祟地往您的參湯裡加什麼東西。因為她雖進府不久但十分得公主器重,奴婢就以為她是得了公主的吩咐。但您昨日突發惡疾,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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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陵當真起了疑心。


我回到屋,就發現裡面被人動過手腳。


青濃枕頭裡的腰牌也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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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想到趙懷瑾會來。


他來時,我正用清水清洗手臂上的傷口。


高陵那一鞭力道很重,衣料都粘到翻開的血肉裡。


趙懷瑾是從後窗翻進來的。


他突然出現,我被嚇到心差點從嗓子眼裡蹦出來。


回過神,我登時丟開手裡的帕子,跪伏在地。


「奴婢給太子殿下請安。」


我頭抵在手背上,沒看清趙懷瑾的神色如何變幻。


隻聽到他低低的嗓音問。


「你不會疼嗎?」


我怔住。


疼?


我已經忍到全身都是冷汗。


汗漬滾到昨夜我故意弄出來的傷口上,像是撒了一把鹽。


很疼。


但又不是那麼疼。


跟上一世所受的那些比起來,這又算得了什麼?


於是我搖頭。


「奴婢不覺著疼。」


趙懷瑾忽然就沉默了。


這沉默令我有些心慌。


我腰身壓得更低了,說話也是從嗓子裡擠出來的。


「公主從外帶回來的丫頭青濃現在驸馬院子裡,她的腰牌已經被驸馬的人拿走了。另一個丫頭紫衣這兩日與公主形影不離……」


我匯報自己所知的情況,努力向趙懷瑾證明公主的異心。


「孤知曉了,你先起來吧。」


趙懷瑾又說。


「這是上好的傷藥,你顧著些自己的身子。」


說完他就走了。


像來的時候一樣,極為幹脆利落。


12


青濃死了。


死在驸馬的床上。


13


得知青濃的死訊時,我剛被趙德嘉叫到跟前。


「這幾日你常去探望青濃?」


趙德嘉懶洋洋靠在軟枕裡,烏發紅衣,如往日一般明媚。


隻是眼底的兩彎青黑,還是泄露了她的疲態。


我沒有否認。


「青濃再怎麼說也同奴婢同屋住了這麼久,奴婢實在是放心不下,所以……」


「你們感情很好?」


趙德嘉打斷我的話,問。


我斟酌了幾息,回答。


「青濃性子柔順,和奴婢還算談得來。」


前世我被扔在馬厩時,青濃可沒少來看戲呢。


趙德嘉說:「青濃死了。」


我一驚。


趙德嘉已經紅了眼眶:「昨夜驸馬喝了酒下手重了些,青濃就沒熬過去。」


她假惺惺垂淚。


「驸馬一向待下人寬厚,怎麼一朝生病就成了這樣?青濃也是個可憐的,連死了都不清淨。聽說驸馬把她的屍身扔去了乞丐窩……念秋,你既與她感情深厚,定不會眼睜睜看她枉死吧?」


我:「殿下的意思是……」


趙德嘉拿帕子沾了沾淚:「本宮也沒旁的意思。隻是驸馬這般因一己私欲就草菅人命,本宮覺得不能坐視不理罷了。可本宮與他到底是夫妻一體,怎可……念秋,本宮一直認為你是個懂事的,現在青濃已經喪命……」


這是威逼我去做她手裡的刀!


我驀地攥緊了手指。


原來是這樣啊。


趙德嘉引誘驸馬「泡陰棗」,目的就是徹底做實他殘暴嗜殺的名聲!


我猜測的沒錯,驸馬傷了子孫根,真的是趙德嘉所為!


那她這般坑害驸馬又是為了什麼?


隻是為了名正言順與晉國公府的裴漣梅開二度嗎?


興許不止。


既擺脫了驸馬,又除掉了被視為隱患的我。


可真是一石二鳥的好計謀啊!


忍下胸腔裡翻湧的恨意,我朝趙德嘉磕頭。


「奴婢與青濃情同姐妹,定要為她討個公道!」


14


紫衣開始與我寸步不離。


趙德嘉吩咐的。


美其名曰,怕我因青濃之死傷心過度做傻事。


其實就是想親眼盯著我去報官罷了。


趙德嘉這一舉動,也引起了高陵的注意。


我前腳剛出公主府,後腳就被高陵堵在了深巷裡。


「你們要去哪兒?」


短短幾日,高陵整個人瘦脫了相,幹瘦的臉頰上一雙眼睛陰沉沉的。


仿佛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魔。


要吃人。


我跟紫衣被高陵抓住了。


「你和那個叫青濃的,都是晉國公府的人?」


高陵拽住紫衣的頭發,金線靴踩在她臉上。


「你以為不說本驸馬就不知道?呵,知道青濃那個賤丫頭怎麼死的嗎?本驸馬本來還想再玩玩兒的,可你們的主子害怕啊,幹脆就來了個殺人滅口。」


高陵這話不知有幾分真假。


但紫衣不知是被嚇破了膽,還是本就沒有十分忠心,嗚咽兩聲,就大哭出聲。


「奴婢說!奴婢什麼都說!」


「奴婢和青濃都是晉國公府二爺身邊的人,半月前二爺把我們給了公主,讓一切都聽從公主吩咐。」


「您、您不是生病,是二爺給了公主毒粉,就、就下在您每日喝的補湯裡……」


「趙!德!嘉!!」


高陵咬碎了一口牙。


「求驸馬保奴婢一條命!奴婢也是聽命行事……」


紫衣砰砰砰地磕頭。


然而,高陵沒有保她一條命。


他用鞭子勒住她的脖子,像拖拽一條狗一樣。


紫衣死了。


高陵又朝我走來。


他臉上沾著血,手裡的鞭子也在滴血。


陰鸷的眼裡是濃到化不開的瘋狂殺意。


「賤人!都是賤人!!賤人都得死!!!」


15


我沒死。


尋烏把我救了。


他把我安置在一個小院裡,又請了大夫來為我診治。


許是緊繃的弦陡然松了,我不知何時陷入沉睡。


我做夢了。


夢裡,我又回到了上一世。


那些災厄,一遍又一遍,反復降臨在我身上。


像是晦暗、汙亂的沼澤,死死拖拽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