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趙鑠疼得大叫，一時竟掙不開我。

外面候著的宮女見狀立馬過來拉，用力到把指甲掐進我的肉裡。

就在場面一度混亂到無法控制時，一隻手捏住了我的下颌，另一手輕輕拍上了我的背。

「我知道你委屈，松開吧，松開他，我送你回去，回到你阿娘身邊。」

溫柔的嗓音如同自天外而來，聽到阿娘二字，我逐漸安靜。

趙珏脫下衣裳蓋在我身上抱起我，臨走前吩咐：「將六皇子送到太醫署包扎好傷口再送回去。」

路過朝妤時，她委屈巴巴叫了一聲：「皇兄……」

趙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妤兒，這些時日，你該鬧夠了。」

我靠在他懷裡，在昏過去前我拽住了他的衣領。

「我不能這樣回春禧殿……」

6

我病了一場，燒了幾日幾夜，夢中都是光怪陸離的場景。

一會兒是衣著華麗卻長著羊頭的人將我推入深淵。

一會兒是山中虎豹化為人形吞了彎弓打獵的阿爹。

還有滿樹掛著的宮女搖搖晃晃，她們瞪著眼將手伸向我。

我嘴裡囈語：「阿娘，快逃，逃離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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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卻一片悲愴。

逃不了的。

阿娘還是知道了我進尚書房後發生的事，那些我刻意瞞著她的欺凌。

醒來時，入目便是趴在床邊眼下青黑的阿娘。

她顯然已好久未眠，見我醒來便哽咽著將我攬在懷中。

許久，她才輕輕開口：「抱歉，阿娘還是讓你受苦了。」

自那日起，阿娘變了，或者說她在這看不清前路的地方妥協了。

她開始邀寵迎合。

皇帝驚喜之餘更是夜夜留宿。

照顧我的嬤嬤連眉梢都掛著喜。

「公主啊，如今宮中可無人再比咱家娘娘更受寵了！」

我高興不起來，隻問：「阿娘呢？」

「公主日後可不敢再如此喚娘娘了，不合規矩，可是會給娘娘帶來麻煩的！」

我垂下頭：「知道了嬤嬤。」

我不知阿娘是如何做到的，那日在場的小姐們都受到了皇帝的斥責。

皇後帶著朝妤來看了我，她神情溫和，眸中卻帶著冷意地摸了摸我的頭，讓朝妤給我賠禮道歉。

阿娘站在一旁沒阻止。

第二日，趙鑠也來了，帶他來的是他的母妃。

我隔著屏風看他們，眸中依舊閃著怒火。

直到那病恹恹的妃子咳了一聲，然後語氣嚴厲：「趙鑠，跪下向姨母與妹妹請罪。」

我愣住了。

更讓我沒想到的，這次阿娘攔住了趙鑠下跪的動作。

7

我再去尚書房已是一個月後。

那裡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先前的女傅再沒出現在尚書房。

我的座位被調到了最前方朝妤的旁邊，對此，她隻是哼了一聲。

我的日子恢復了平靜，先前的遭遇也仿佛是一場夢。

再見到趙珏是我提著嬤嬤教我做的點心等在他們學宮門前。

見到我，他先是一愣，隨即笑著過來，指了指我手中的食盒：「給我的？」

我垂眸行禮：「感謝太子殿下先前相救，此為謝禮。」

他接過食盒：「這是你自己做的？」

我點點頭。

他便笑得眯起眼：「謝謝，我很喜歡。」

原本跟在趙珏身旁的趙鑠看到我，眼神閃躲了幾下匆匆離開。

至此，宮中再無人尋我麻煩。

偶爾遇到其他皇子，他們也會微笑著喚我一聲安安妹妹。

唯獨不一樣的，是我同趙珏之間的關系親近了許多。

他是這宮中唯一讓我感受到善意的人。

春禧殿中我居住的偏殿陸陸續續多了許多東西。

都是趙珏外出辦差特意帶回來的新奇玩意兒。

收了禮便要還禮，我也會做些拿手的點心送過去。

我問過他：「殿下為何要幫我？」

他笑：「順手幫隻小貓兒小狗兒於我而言並無損失，更何況還是妹妹，想一想便覺得挺有意思。」

說這話時他眸中閃著興味。

不知怎的，分明是極俊美的，我卻透過他看到了另一個人。

那人強迫了我阿娘，還害死了我阿爹。

那之後，我開始疏遠他。

雖收禮還是會還，卻也盡量避開了同他見面。

春去秋來，進宮幾年，我早已褪去了跟著阿爹時的活潑，變得越發沉靜。

隨著年歲增長，我的相貌逐漸長開，也越發像阿娘，有了傾城之相。

因此，皇帝也不再像初時那樣不喜我出現在阿娘身邊。

連這次秋獵，也帶上了我。

8

秋高氣爽，男兒們跨馬在草場躍躍欲試。

阿娘同幾個新晉的年輕妃子陪在皇帝身旁。

隨著一聲令下，世家兒郎與各個皇子策馬朝一旁的獵場衝去。

連朝妤也挑釁地衝我揚了揚眉上馬。

阿娘側頭溫柔地對我點了點頭，我按捺住興奮悄然退開。

我阿爹是懷安縣最出色的獵戶。

幼時阿爹常帶我進山，那時我年歲雖小尚能搭箭拉弓，腦中都是阿爹教我的口訣。

果然，哪怕這麼些年沒練了，按照口訣試了幾次，我的準頭也在逐步上升。

不過我沒急著打獵物，而是騎著馬在林中肆意奔跑。

任風在我耳邊呼嘯，久違的快意在我胸口炸開。

人總是貪心的。

活下來後便開始向往自由。

我討厭那座困住我跟阿娘的皇宮，以及自進宮起就常年縈繞著我的夢魘。

我的心跳越來越快，此時的我幾乎有種衝動。

趁著獵場人多潛回營地帶走阿娘回懷安縣！

這樣想著，我越發覺得可行，連唇角都緩緩勾起了笑。

就在我拉韁繩準備回程時，一陣怒吼在不遠處響起，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聲女子驚叫：「皇兄！」

是朝妤。

那聲怒吼……若我沒聽錯的話，是食鐵獸。

我來不及反應，下一瞬，兩道身影從灌木叢飛出，狠狠跌倒在地。

緊接著一隻近一丈高的食鐵獸也跟著衝了出來。

卻沒去攻擊趙鑠朝妤，而是直接朝馬上的我而來。

我下意識拉弓，手微微顫抖著將箭尖對準熊眼。

「宋安！跑！」

見我不動，倒在地上的趙鑠撐起身體衝我大吼。

嗖——

箭直直沒入熊眼，它發出慘烈的吼叫停了下來。

周遭寂靜了一瞬，趙鑠和朝妤怔在原地。

我立馬接著拉弓對準另一隻熊眼，然而原本慘叫的熊速度更快地朝我撲了過來。

胯下馬兒跺著腳不安地踏步，幾息過後轉身就跑。

我手還抓著弓沒坐穩，直直地從馬上跌落，熊也跟著逼到近前。

「宋安！」

就在我瞳孔放大以為要喪生在熊掌下時，一條手臂圈著我就地一滾離開了原地。

趙珏身上染著點點血跡，雙眸沉沉地盯著不遠處的熊。

眼看棕熊再次往這邊來，我拉住趙珏：「熊的弱點是鼻子，你吸引它注意力，我制作陷阱捕殺它！」

趙珏扭頭看著我，雙眸隱隱湧動什麼。

「好。」他啞聲說。

9

我還是受了傷，好在有趙珏護著，傷得不重。

醒來的時候阿娘就守在床邊，雙眼紅紅的。

「六皇子在外面，說想見你。」

我點了點頭。

總歸我與他並無血海深仇。

趙鑠進來時依舊是那副仰著頭高高在上，面對我時又眼神躲閃的別扭模樣。

他看著我虛弱地靠在榻上，先是哼了一聲，便習慣性地開始說我不喜歡的話。

「自己幾斤幾兩都不知道，誰要你救，遇到危險不會跑嗎？」

面對他時，我也會壓制不住自己的脾性。

「你以為我不想？如果你來是說這些，那你可以走了。」

半大少年蹙著眉，杵在原地也不走。

我也不理他了，從旁翻出一本雜書轉移注意力。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低如蚊吶的聲音響起：「對不起。」

我抬起頭，趙鑠立在原地，這次他沒再避開我的視線，對著我又說了一遍：「對不起。」

「因為母妃的事，我討厭你，明知道與你無關，也做了傷害你的事，我早該對你道歉的。」

我瞧著他，實在不知該如何接話。

阿娘與他母妃一母同胞，皆是禮部尚書嫡女。

當年皇帝還是皇子時對阿娘一見鍾情，最終迫於權勢娶了太傅之女。

待他登基後欲將阿娘納入後宮時，阿娘已悄悄離了京。

卻不想尚書為保家族榮光，硬將次女塞進了宮。

彼時趙鑠的母妃已與城陽侯府小世子兩情相悅，隻等對方上門提親。

最終一個遠赴邊關戰死沙場，一個困於深宮身子每況愈下。

初時聽到，我也唏噓不已。

趙鑠將一切怪罪在阿娘頭上讓我受了因果，我又何其無辜。

但最終，我還是道：「嗯，原諒你了。」

因為我們的母親皆是王權下的苦命者，而我們也都隻是為了各自的母親。

我的傷好得很快。

倒是趙珏的一側肩膀被棕熊幾乎拍斷，出了這等事，秋獵也提前結束。

回鑾前我去看了他一次，他偏著頭看我，嘴角噙著笑。

「幼時還可愛點，後來越大越疏遠，今日倒是舍得來瞧我了。」

我抿著唇，身後就又傳來風風火火的聲音：「皇兄！鹿肉，我打的，宋安烤的，大補！」

趙珏唇角的笑收了些，視線在我與趙鑠間掃了掃：「你們兩個何時這般要好了？」

趙鑠沒察覺到變化，歡快地將切好的肉擺出：「我們啊，也算患難與共了！我以後都不欺負她了！」

「是嗎？」趙珏嘴角動了動，隨即笑起來，「長大了。」

「還有我！」

是小跑進來的朝妤。

她視線在我身上停留一瞬，然後驕傲地偏頭：

「看在你此次救了本公主的情分上，日後你有難，本公主都幫！」

10

我跟趙鑠與朝妤親近了許多。

他們過於熱情，時常來春禧殿拉著我帶著他們不明白的課業去尋趙珏。

或是幹脆拉著趙珏來與我探討箭法。

「安安箭法好厲害！皇兄能贏她嗎？」

朝妤歡快地圍著我們打轉，趙珏則含笑看我一眼：「孤贏不了，安安箭法超群。」

「誰說的，我都能贏，皇兄騎射是父皇親自教的，皇兄就是在故意放水！」

趙鑠毫不留情地戳破，然後一箭射中靶心。

起初我很抗拒這樣同他們聚在一起，源於心底那點對趙珏的異樣。

後來我又想，若是同趙珏關系好些，待他登基，他會不會放我與阿娘離開呢？

如今趙珏已年過十八，身為太子，他每日跟著皇帝處理政務，很是繁忙。

這是這兩日近年關他才闲暇下來，得了恩典要帶我們出宮玩。

阿娘替我簪上最後一朵絹花：「出宮好好玩。」

我點點頭。

銅鏡中的阿娘依舊美得動人心魄。

可宮中多了許多新面孔，許是執念已消，皇帝已不像從前那般寵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