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玉賦
第6章
「將軍,我們要一起回去。」
「將軍,別食言啊!」
安海抱著我,淚珠滴落在我臉上,混著汙血流下我的臉龐。
我故作輕松道:「大海,你這樣子……真像個死了丈夫的俏寡婦。」
安海嘴角一抽,狠狠地抹了一把淚。
「什麼時候了,還鬥嘴皮子。」
我吃力地勾起嘴角,朝他揚出一個笑。
眾人都在哭著,我的意識愈發模糊。
我還不想死。
敵人還沒被打退,漠北的人民需要我。
我還沒能看著玉兒長大,還沒能看著堂妹嫁給王公子。
我不想死啊……
我虛弱地伸出手,搭在安海的肩膀上。
他的鐵甲冰冷,沾著黏膩的血液。
「大海……我求你……帶著弟兄們回去。
「求你……幫我照顧妹妹……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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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活著……好好地……」
安海握住我的手,緊緊地,像是把我鑲進他的骨肉之中。
「張懷臣。」
他喊了我的名字。
「嗯。」
我應了。
我的眼前已經開始發黑,開始瞧不清眼前的事物,神智像是快要剝離肉體。
我忽然想起安海在城牆時吹的歌曲。
我讓安海再給我吹一遍。
安海說他今天沒帶笛子,讓我回去再吹給我聽。
我說:「那你哼一遍吧。」
安海沉默一瞬,開始哼歌。
我聽著搖籃曲兒,感覺身上的疼痛漸漸麻木。
我又想起了和安海初見的那日。
他說他是孤兒,被人撿回了軍營。
可我一直沒問他,是誰把他撿回去的。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我用最後的力氣問了他這個問題。
「大海,是誰撿了你?」
安海垂眸看著我,那一貫冰冷的眼眸中,如今也充滿了湿潤與悲痛。
「是你。」安海說。
原來如此。
漠北的老人說,人死時,最後消失的會是聽覺。
而我聽到安海說。
「張懷臣,我帶你回家。」
【安海篇】
1
我自記事起就在乞丐窩裡生活。
沒人照顧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活下來的。
我不知道自己的姓名,不知道自己的年歲,就這樣渾渾噩噩地活著。
直到有一天,一隊士兵找到了乞丐窩。
領頭的那人留著胡子,身邊跟著個男孩,莫約十一二歲的樣子。
彼時的我,正和另外一個小乞丐搶食。
我搶不過對方,被對方打得頭破血流。
那個男孩走過來,把他的口糧給了我。
「吃吧。」
我一把奪過口糧,狼吞虎咽起來。
士兵給乞丐們分發物資,糧食,又把乞丐帶出乞丐窩,安排合適工作。
我被安排到一個軍營的炊事房裡。
是那個男孩帶我去的。
「在炊事房裡,你就不用餓著了。
「這的兵頭老崔做飯老好吃了!」
就這樣,在男孩的絮叨聲中,我被帶到老崔的面前。
老崔問我:姓甚名誰?今年幾歲?
我搖搖頭,一概不知。
老崔看了一眼身旁的男孩,說:「你和懷小子長得差不多高,不如就和他一個年歲吧。
「前不久上街進了一些海鹹魚,你就叫大海吧!」
2
我在軍中長大,再也沒餓過肚子。
等我再次見到那個把我帶回來的男孩時。
他已經長成高大英俊的模樣。
他叫張懷臣,是張將軍的孫子。
他和我稱兄道弟,親密無間。
可他不記得曾經的事了,他不記得自己曾把一個小乞丐帶出地獄,迎來新生。
我自來便是個沉默寡言的性子。
他不問,我也不會主動說。
直到他在死前一刻,他才問我。
「大海,是誰撿了你?」
「是你。」
3
張懷臣死了。
我唯一的家人死了。
張家也滅族了。
漠北十萬軍士黃沙埋谷。
昔日的美好,從此隻存在記憶之中。
我要替張懷臣復仇。
我要讓害死他的人不得好死。
兵部劉尚書負責援北物資,可送來前線的軍物全是次品。
當年抓住了軍中內鬼,我一路調查,最後也查到了劉家頭上。
我進京,想要告御狀。
可被人百般阻撓,還險些被人滅口。
無奈,我找了個江湖大夫,把我容顏改變了一下。
又給自己取了另外的名字——阿亥。
在這段時間裡,張懷臣的妹妹——張成玉被人找到。
她被送入京中,被劉家收養。
我不知道劉家安的什麼心,但我明白復仇的路越發艱難了。
我原本想入官場,入大理寺,卻因武功突出,意外被太子看中,挑入東宮。
太子母親是劉家女,身上流著劉家的血。
他是劉家日後的指望。
既然如此,我便要毀了他們的指望。
4
我沒有想到趙玄衡好龍陽。
他抱住我時,我被嚇了一跳。
趙玄衡被我推開後委屈極了。
「大冰山你就這麼不近人情?我都對你這麼好了,你居然……」
他還沒說完,就甩門而去。
第二天,他給我下藥。
我被藥得分不清神智,抱著他就往床上倒。
次日醒來人都是蒙的。
不過我忽然想到一層。
其實,也可以利用一下趙玄衡。
他是太子,是獨子,是日後的皇帝。
大權在握之時,我也能靠著他,平步青雲。
最後趁機報復。
5
我開始和趙玄衡保持不正當關系。
他真情,我假意。
兩年的相處,我早已摸清了趙玄衡的性子。
他有副好皮囊,卻是個十足的傻子,腦袋跟缺了根智似的。
他這種人最好對付。
在我的刻意下,他荒廢學業,整日和我膩歪。
一直到老皇帝死了,他登基。
可惜老皇帝知道他沒腦子,讓太後執政,他隻是個沒有實權的吉祥物。
我開始引誘趙玄衡奪回自己的權力。
但趙玄衡一聽政務就頭疼,他隻想和我膩歪,我隻能開始想別的辦法。
某日, 我倆在書房膩歪的時候,一個女娃娃進來了。
趙玄衡嚇了一跳, 叫我趕緊把那個娃娃帶過來, 他可不想自己好龍陽的事被別人知道。
等我把人拎到他面前時,我才發現,這娃娃是張成玉。
是張懷臣的妹妹, 我曾經帶著她騎過馬。
她原本是給劉家撫養的, 前不久太後又叫趙玄衡封了她做郡主, 把她接進宮裡來。
張成玉記不起我了。
我在臉上動了刀子,容貌有所改變, 她記不得也正常。
趙玄衡威脅她,不許把今天的事情告訴太後。
我則朝她劃脖子,想告訴她宮裡危險, 要注意安全。
但張成玉卻滿臉驚恐。
後來某天晚上睡覺的時候, 我猛地想起來。
正常來說, 劃脖子表示威脅。
但我經常和張懷臣比畫自創的手語, 而在我這裡,劃脖子則代表危險。
於是我不再對她劃脖子了。
可她突然找我和趙玄衡。
她說:「你放心,你倆的愛情由我來守護!」
我:「……」
6
我不打算告訴張成玉我是安海。
這些事情,我一個人承擔就好。
趙玄衡老是把金銀珠寶全都往張成玉那送。
他想用金銀讓張成玉閉嘴,幫自己保守秘密。
張成玉也被太後養得驕奢淫逸,在宮裡橫行霸道。
眼看外頭的人家都鎮不住她這個被慣壞的姑娘,本就不懷好意的太後就把張成玉嫁給趙玄衡。
趙玄衡死活不讓張成玉做皇後,這樣他就要親政了。
我有意無意地勸他,可我一開口他就抱著我哭唧唧。
「你是不是不愛我?竟上趕著讓我立後!」
「……」
我服了。
最後,張成玉做了個有名無實的貴妃,繼續在宮裡橫行霸道。
趙玄衡樂得有個姑娘給他擋住某些風言風語。
於是我們三個就這麼過下去。
7
我又開始給趙玄衡吹耳旁風, 想讓他生出奪權的鬥志。
或者挑撥他和劉氏的關系。
可他每天不是打牌, 就是拉著我歪膩。
一躺床上就入睡。
根本沒機會吹耳旁風。
我就這樣愁了三年。
三年內,我除了把趙玄衡的身體掏空,別的什麼也沒幹成。
後來朝臣逼他選秀。
我提議隨便找個孩子給張成玉, 讓張成玉當皇後,也能堵住朝臣的嘴。
而趙玄衡對給自己戴綠帽這件事情不抵觸。
立馬同意了。
8
張成玉忽然認出我是安海。
我不知道她是怎麼認出來的,我的容貌和曾經是有點相似, 但隻要不往那方面想就認不出。
張成玉問我, 來這地方到底要做什麼?
我說,為了你哥。
我見她松了一口氣, 忽然明白她和我的目的是一樣的。
9
趙玄衡死得意外。
太後說著,抓起我的手,細細撫摸著我如青蔥般的指尖。
「【但」張成玉說不是她幹的, 我信她。
她如今和我一起架空趙玄衡,權力還沒完全到手, 她不會這麼快讓趙玄衡死掉。
可是意外就是這麼突然的。
張成玉的腦子轉得很快, 她一直扮豬吃老虎這麼多年, 在趙玄衡倒下後,很快想出了對策。
趙玄衡讓張成玉代寫聖旨。
她則篡改聖旨。
趙玄衡死前要見我, 他朝我伸出手, 滿含期待地看著我。
「阿亥……」
我沉默了很久, 在他死前的一刻,終於握上他那隻蒼白無力的手。
這麼多年,這是我唯一一次, 真心實意地在他額頭落下一吻。
10
將趙玄衡的屍體送往皇陵的時候。
我瞧見張成玉抹了抹眼淚。
我不知她是不是真心的。
但我知道,成大事者,從不拘泥於兒女情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