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yue，真沒見過這麼不講究的。

看著滿地翻滾的啤酒瓶和隨處可見的煙頭，我小心翼翼地避開一路的「地雷」，開始真心地懷念起了女裝大佬溫馨整潔，散發著香氣的小房子。

【我要嘔了，就算是一個人住也不該這麼惡心吧。】

【那是你不知道他幹了什麼，知道了更惡心。】

【我隻能說人如其屋，惡臭無比。】

季妍姐明明說沒來過這間屋子，但她卻直奔那個堆滿了外賣盒的電腦桌而去。

一靠近那個角落，劣質的地溝油氣息撲鼻而來。

我忍不住捏了捏鼻子，季妍姐卻眉頭都不皺地點開了電腦。

閃著七彩炫光的劣質鍵鼠已經被用到包漿，她恍若未覺地打開了桌面上的一切社交軟件。

彈窗一開，各種平臺的「99+」消息爭先恐後地湧了出來，引得瘋狂運轉的主機都卡頓了一瞬。

此人在各個社交平臺上的個性籤名都是：【已婚帶娃，中年無限好。】

而他的各平臺私信框裡，充斥著不堪入目的信息。

【自己騷還怪別人，有本事別穿短裙出門。】

【我是這女的前男友，她就是個撈女。】

【我是這賤貨以前的朋友，她之前明明就是酒吧裡坐臺的，還來騙老實人的米呢。】

【我是她大學同學，她的論文就是靠跟師兄睡覺才拿到的掛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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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的小號裡，他是不同漂亮女孩的男友、朋友、鄰居、不知名正義路人。

他敲一敲鍵盤，就能為女孩潑上一盆難以洗清的髒水。

網線另一頭的女孩正在焦急地舉證想要還自己一個清白。

志得意滿的他又悄悄換了個小號，留下一句句：

【喲喲喲，你急了。】

【P 圖誰不會啊，鬼才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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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主人的惡毒令電腦前的我們呼吸一滯，可這一切並沒有結束。

季妍姐的動作並沒有停止，她打開搜索框，找出了一張女孩滿心歡喜接過鑽戒的照片，身前的男友在看著她微笑，身側的朋友正為兩人鼓掌歡呼，一切都是最好的模樣。

女孩滿心歡喜地將喜訊分享到社交平臺上。

熱評第一是：

【這女孩我在天上人間點過，體驗不錯，技師 8 號。】

這回，屋主人隻開了一個小號，但無數的知情人士出現了：

【外地的可能不知道，但本地人都知道是 8 號。】

【8 號，還有個大痣。】

【她睡覺磨牙。】

【永遠忘不了那個美妙的夜晚。】

屏幕中的無數條虛假評論同一時刻在這個陰暗而骯髒的房間響起。

我倏然回頭，滿屋毒蛇長著利齒，閃著寒光發出了惡毒的低吟。

它們的目標清晰而明確，鎖定了那些敢在網絡上表現生活如意的人，準備隨時發動攻擊。

一群精神敏感的毒蛇蓄勢待發，爬上屋檐桌邊，好像在宣告著它們傲人的戰績。

都市麗人季妍單手提起了顯示器，精準地投擲向叫囂得最兇的那一條。

然後，她拿出了一把帶著血色的匕首。

「筱筱，這是那個女孩交給我的。

「她說，她叫林心心，不是技師 8 號。」

季妍手起刀落，一條條毒蛇的頭顱被割下，臨死前它們還在叫囂：

「消滅我一個又怎樣？他們可都相信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瑪德，惡心。

這群毒蛇真的很好殺，我一腳踩過去就能踩扁一條。

這群毒蛇又真的很難殺，我和季妍不知道已經清空了多少波蛇潮，它們還在從各個陰暗的角落裡湧出。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已經力竭了。

「毒蛇已經全部殺完了嗎？」

「是啊，但是林心心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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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妍姐說，林心心的心口有一柄匕首。

曾經，她想把心剖出來證明自己的清白。

後來，她發現這是沒有用的。

於是匕首直接刺穿了她的胸膛，這樣才能結束一切啊。

「把我踢出門的時候，林心心把匕首塞到我手裡，什麼都沒說。

「我想做點什麼，但蛇已經殺完了，我還覺得不夠。」

季妍默默地收好匕首，把我帶到了最後一扇門前。

「你的答案應該就在這間房裡。」

1009 號，一開門，這裡才是真正有情侶生活印記的樣子。

凌亂的房間裡，各處隨意堆積著屬於兩個人的生活物品。

共同的手辦，親密的合照，緊密擺放的情侶水杯。

可是最顯眼的，還是衣架上掛著的那條重工花嫁款 Lolita 裙。

原因無它，在其他一眾看起來做工廉價的裙子中，它顯得太格格不入了。

房間床上，一對渾身赤裸的男女正緊緊抱在一起，暗紅的血液浸染了滿床。

而那條花嫁裙，就那麼被擺在衣架上，好像在靜靜觀賞著這一切。

我突然想起，喬念問我，為什麼不覺得他會搶別人的男朋友。

「手機，季妍姐，幫我找找他們的手機在哪裡。」

不再給床上被割舌頭的痴纏男女一點眼神，我開始瘋狂尋找兩人的手機。

我有一個猜想需要驗證。

我希望這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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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情侶的手機都是最新款，套著情侶款手機殼。

可裡面的內容卻不如表面甜蜜。

女生的手機裡花裡胡哨，什麼 APP 都有；男孩的手機裡花花世界，什麼人都撩騷。

三人的糾纏起源於二手市場的一場交易。

【最新款重工正版花嫁裙，碼數不對，有緣低價出。】

喬念新定的 lo 裙弄錯了碼子又無法退換，索性低價出給想要的同好。

他的鏈接被秒拍了。

對面的女生熱情而又禮貌：

【嗚嗚嗚咪人美心善，首頁的穿著圖都超美！】

【哇塞！和咪同城耶，要不我們面交吧，QAQ！】

【好想認識神仙勞斯~】

喬念本來想拒絕的，但是他想，這麼熱心的同好，一定不會有事吧。

於是他說：【好吖\(^o^)/】

女生見到喬念後，確實很驚訝，但她很快就接受了 lo 裙主人性別為男的事實。

一場暖心的交易就這麼結束了。

無人看到的視角裡，女孩偷偷打開相機，拍了一張喬念的正臉照。

她想：簡直是陽光男大诶，沒想到私底下會穿裙子，我就偷偷自留一張。

她帶著漂亮的花嫁裙回到愛巢，向男友炫耀買到人美心善的天使出的裙子。

這份快樂持續了一周後，她再次查夜不歸宿的男友手機。

男友順著她的購買記錄找到了「人美心善」的微博主頁，在翻遍了主頁不露臉的美腿試裙圖後，順著私信發了張腹肌照。

對面的嘲諷來得很快。

【喲呵，才四塊啊。

【有本事發小鳥看看實力，沒種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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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念的正臉照被公開了，和他的二手平臺主頁鏈接一起。

【想了很久還是發出來，雖然沒有真的發生什麼，但還是感覺怪怪的。

【這麼帥的男生原來私底下還穿裙子。

【雖然我男朋友不對，但沒想到他罵得這麼髒。】

女孩的一點陰暗心思自然在網友面前無所遁形。

但他們不在意。

帥哥、女裝、出軌、三角關系。

這幾個關鍵詞被擺在一起，喬念的正臉照迅速隨著各種試裙圖在各大吃瓜群傳播。

【蕪蕪蕪，男娘啊！】

【兄弟你好香。】

無需負責任的調侃玩梗自然無休無止，但更可怕的是，個人隱私變得一覽無餘。

【我超，陽光幹淨男大居然背地裡做這事。】

【讓你搞到真男大了，這人是 A 校 B 院女生的男神呢，沒想到背地裡偷偷穿裙子。】

喬念連夜清空的二手平臺主頁早就被一張張截屏留存。

【喲，還愛看恐怖小說呢，主頁裡還有奇形怪狀的玩偶。】

【果然是個心理變態。】

【不會真有反社會人格吧？】

學校裡，明明喬念為了個人愛好已經申請校外租房住了。

【這種人真的有可能在學校和我家兒子一個寢室嗎？】

【不會把我家孩子帶壞了吧……】

我的淚水不知不覺落下，模糊了屏幕裡刺眼的話語。

人言如刀，刀刀傷人性命。

他們不關心真相，隻關心情緒。

至於會不會有人因他們的情緒宣泄而割開了自己的手腕，在漫長的痛苦中血盡而亡，他們不在意。

他們會說：【我就玩個梗而已，是他心理太脆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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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冰箱裡的舌頭，是我一條條割下來的。

「開玩笑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我就割條舌頭而已，又沒要他們的命，是他們身體太脆弱了。」

一道白光閃過，我回到了喬念房間裡，身旁的季妍姐早已沒了蹤跡。

時間到了，遊戲到了檢查答案的時刻了。

身前的喬念換回了那條死神鐮刀裙，戴上了精心打理的假發，畫上了與裙子搭配合宜的妝容。

他的手上真的握著一柄鐮刀，寒光凜凜。

他用鐮刀收割了所有口出惡言的人的舌頭與性命。

在一個虛幻的空間裡。

他細心地擦去了我眼角殘餘的淚珠，手帕帶著微微香氣，他問：

「你是在為我而哭嗎？

「所以，你已經找到答案了？

「我因何而死？」

【哎，以前也不是沒有人走到過這一步，可是……】

【知道了答案的我眼淚哗哗地往外冒。】

【這個副本真是又要眼淚又要命，雖然玩家答不對也正常，我又莫名覺得答不對的確實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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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兩個房間裡，類似的場景也在上演。

在最後驗收時刻，玩家隻剩三名。

一襲白衣的女子慘白著臉望著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

她問：「我因何而死？」

中年男子自信開口，他已經查看了線索屋，翻遍了 BOSS 房，確認自己已經理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完全盤好了整套邏輯。

「你請外賣小哥給上了年紀腿腳不便的父親送菜。

「外賣小哥花了十幾個小時才成功把飯菜送到你父親的手裡，可善良的他卻不願意收你的兩百塊錢感謝費。

「你把這件好人好事發到網上，卻發現大家都在罵你。」

【善良這麼廉價嗎？】

【這不是正能量，這是欺負老實人。】

【人家不顧一切不計代價幫助你，你像打發乞丐。】

【200 塊錢打發外地人，讓好人寒心。】

「你接受不了網上人的看法，所以穿著一身白衣，從 32 樓一縱而下。」

白衣女子輕輕笑了：「你說得對。」

中年人聽說自己答對了，瞬間來了精神，開始對副本 BOSS 說教起來。

「大妹子不是我說你，自己也要放堅強一點。

「讓網上的人說說又不會掉一塊肉，咱們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不就行了嘛。

「不是我說，現在的年輕人啊，就是太扛不住事兒了。」

白衣女子就這麼靜靜聽著，聽到喋喋不休的中年人發覺事情有些不對勁。

中年人不說話了。

他問，遊戲結束了，為什麼還不趕緊把他送出去？

白衣女子又笑了：「你隻是講對了故事。

「我可沒說過，這是正確答案。」

她一把抓住了中年人的後頸，轉眼間就來到了 23 層樓頂的高空中。

中年人全身懸空，唯餘後頸上的一隻手將他固定在原地。

「叔叔您這麼能扛事兒, 我就來看看您的骨頭夠不夠硬吧。」

話音剛落，五指松開, 中年人的身體徑直墜落地面，發出一聲悶響。

【這種死法, 回了系統空間也得瘋吧……】

【這人還不如被中途淘汰呢。】

【有一說一，敢爹味到對副本 BOSS 說教, 隻能說死得不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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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上玩家隻剩兩名。

在不同的空間裡, 我與季妍深吸一口氣, 憋回了無濟於事的淚水。

我們同時開口：

「不是的，不是自殺。

「你們從未主動選擇死亡。

「是無數人的惡意, 殺死了你們。」

喬念的手腕上，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劃痕。

林心心的胸膛上，有一柄匕首直接穿刺。

那是可至靈魂的痛意, 那是孤立無援的絕望, 那是決絕赴死的意念。

但那不是「他們自找的」。

【法不責眾, 他們管不了那麼多的！】

【我隻是說了一句話, 誰知道會這樣……】

壓死駱駝的不是最後一根稻草, 而是每一根。

自以為隻不過是隨聲附和了一下而已, 實際上已經成為了幫兇。

「並不是每個人都內心強大、寵辱不驚。

「明明是有人借高尚之名，行齷齪之事, 他們沒有資格說你們脆弱。」

喬念不是「男娘」，不是「變態」, 他隻是一個喜歡穿漂亮裙子的, 成績優異還受同學歡迎的大學生。

林心心不是「8 號技師」, 她本是一個半年後就要邁入婚姻殿堂的優秀職場女性。

他們被一個個梗、代號剝奪了姓名，又在反復自證無果後失去了性命。

「他們是被殺死的。」

【恭喜玩家應筱、季妍通過 A 級副本：幽靈小區。

【任務評價：S。

【獎勵：死神之鐮/新娘短匕。

【舌上有龍泉，殺人不見血。比惡鬼更可怕的，是人言的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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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級任務居然會打出 S 級評價！系統 bug 了嗎？】

【我不管, 這是筱筱和妍姐應得的。】

【嗚嗚嗚每次的幽靈公寓 BOSS 都能看得我心碎。】

【每次的 BOSS 都會刷新，總有幽靈在被玩家治愈，可網暴又會制造出新的幽靈啊……】

「你的任務已經成功完成了，為什麼要哭呢？」

喬念的死神鐮刀化成了一條精致的項鏈，被他輕輕戴在了我的頸間。

「我已經拿著它割掉了那些會噴糞的舌頭，現在交給你了。

「別為我傷心了。」

我不明白，他明明隻是在恐怖遊戲副本裡, 這樣絕望的復仇不是更讓人傷心嗎？

我哭得更厲害了。

「老大不小了還這麼愛哭，我可不幫你擦鼻涕。」

喬念一臉嫌棄地把他的香香手帕塞在了我手裡，又是那股熟悉的詭異力量。

這一回, 我被他推出了遊戲。

再次睜開眼，我出現在一間精致溫馨的小區房裡。

「E我」上面竟然有字。

【網暴的人從不講道理, 隻要被激起情緒, 就不會停止攻擊。

有些人內心柔軟，他們看見人世間的心酸和悲慘, 便無法移開臉去。

我不願網暴者洋洋得意，看得見悲劇的人卻煎熬在心。

你說 i 人不願意說話？那點個踩, 再點個舉報, 我就已經很感謝啦。

不過你不行, 現在死神鐮刀在你手上，割舌頭的任務得交給你。】

這個世界上已經發生的事情，是沒有如果的。

如果下一次, 在另一個地方，有無辜的人被網暴。

我會帶著死神鐮刀，出現在那裡。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