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再醒來時，司彧趴在我床邊，整個身體消瘦了許多。

侍者們告訴我，我昏迷的這段時間裡，司彧幾乎寸步不離。

任何事情都不假手於他人。

甚至，他以妖族太子的身份上天庭置換神物。

願以任何代價，換自己的妻子醒來。

「妖後，您再不醒過來，我們都擔心妖王會隨您去了。」

我醒來時，妖族瘟疫已經在絳珠仙草的作用下得到控制。

司彧也因此在奪權中俘獲妖心。

他抱著我哭了很久，發誓自己此生必定一心一意隻愛我一人。

如果違背誓言，天打雷劈，死生不入輪回。

我不信誓言，卻相信了他。

我的冒險行為得到了萬妖的認可，也引來司彧胞弟的恨意。

從鬼界回來的傷還沒有養好，我又被他的胞弟伺機抓走，打斷我全身的骨頭折磨。

命懸一線時，司彧趕來，救下了我。

他將胞弟剔骨割肉，為我報仇。

可我因身體接連受到重傷，已經徹底落下了病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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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陰雨天氣時，全身的骨頭都如被千萬隻螞蟻啃噬。

痛不欲生。

司彧也成了驚弓之鳥，每日每夜害怕我再受傷，於是集合鳥族。

取每隻鳥妖心頭一片羽毛，織成錦緞。

又取自己的心頭血三碗，融入錦緞，制成彩衣護甲。

三碗心頭血，會損失他千年的修為。

眾妖臣勸阻，但他執意為之。

護甲上沾染著司彧的妖力和氣息，很難有人能再傷害到我。

護甲制成那日，他親手幫我穿上，萬般疼惜地低語：

「此護甲世間僅此一副，可保平安。我的清清，再不能被任何人欺負、傷害！」

可現在，他輕易地答應把護甲送給別人了。

也好。

這樣我們之間的糾纏，就可以更少了。

9

焚月殿內，梨花香靜靜燃燒。

以前這兒燃龍涎香，可我不喜歡那濃重的香味。

便每年春日採摘梨花，制成梨香。

為此，司彧幫我在妖界專門留了一塊地種梨樹。

秋日結果時，司彧和我一起，把採摘來的果子送給妖民。

小妖們把這個果子當作祝福，年年都期盼著收到。

我們百年的慶禮，也將在這裡進行。

梨園外，小妖們正為即將到來的慶禮裝飾著彩燈飄帶。

從人間山腳下回來後，我直奔此處。

進入梨園內，我催動體內妖力，將萬株梨樹盡數砍倒。

梨花掉了滿地，層層疊疊，與地上汙泥混合。

潔白中夾著骯髒。

一如我和司彧的感情。

藤藤幫我施展障眼法，梨園在外界看來，還完好如初。

完成後，我們才回到焚月殿。

我細細地找遍每一個角落，確認再沒有其他和我有關的東西。

一個時辰後，司彧才從人間茅屋處回來。

他帶回一個彩繩手串，興致勃勃地要給我帶上：

「據說帶五彩繩，可以闢邪消災。」

司彧以前從來不信這些的，可現在他變了許多，開始熱衷於一切有美好寓意的東西。

我不躲不避，由著他幫我帶。

忽然，他帶手繩的動作停住。

我察覺到，低頭看他，忽見他眼中帶著濃濃的不解：

「清清，你的镯子呢？」

我漠然地看了眼空空的手腕，反應過來。

「今天出門，我怕帶镯子不方便，就收起來了。」

「有什麼不方便呢？」他追問，「有我在你身邊，镯子還會被人偷掉嗎？」

我其實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在意這個镯子。

這個鴿血紅寶石手镯，是他亡母的遺物。

曾經，他鄭重其事地將這個手镯帶在我手上，說這是她母親留給他未來妻子的。

這個昂貴的手镯，寄託了他母親對他無限的愛意，與他對母親的追思和對我的承諾。

當時他說：「清清，你要每天都帶著它，好不好。」

我笑著點頭，答應他。

可現在，手镯已經不在了。

他不解地看著我：「還有上次我帶回來的糖人，你也丟在了殿外的草叢裡；

「我帶你去人間遊玩，你也提前離開。

「清清，你最近是怎麼了呢？」

可能因為已經經歷了太多次的背叛。

我驚訝地發現，心已經不會再痛了。

那種曾經因為司彧而產生的密密麻麻的酸澀，已經悄然遠去。

此刻，面對他痛苦迷惘的質問，我隻覺得內心平靜。

藤藤在我耳邊小聲提醒：「清清，堅持一下，我們很快就可以離開了。」

我打起精神，笑著回看他：「沒怎麼，就是準備慶禮太累了，最近我總是做噩夢。夢到你不喜歡我了，要拋棄我，喜歡上了別人。」

我語氣輕松，似開玩笑。

可司彧睫毛輕顫。

這是他緊張時的表現。

他拉我入懷，輕聲道：「別瞎想，我怎麼會不喜歡你拋棄你呢，你是我此生惟一的妖後啊。」

我回抱他，很緊很緊。

最近以來來，這是我第一次給予他擁抱的回應。

司彧察覺到，身子輕顫，溢出一絲喜悅的嘆聲。

他更加用力地抱緊我，似乎要將我揉進他的身體裡。

「清清，我愛你，我真的好愛你。」

我沒有回答，在心中嘲諷暗笑他自以為的專情，連他自己都騙過了。

司彧，可我不喜歡你了。

永生永世，都不要再見你了。

10

最後三日，司彧似乎又恢復了從前那般黏我。

他似乎忘掉了要收回護甲，送給那隻狐狸的事，再也沒有提起。

他帶我去人間遊玩，帶我去每一個我曾經說過想去的地方。

他總會時不時抱著我，確認我是否會永遠陪著他，是否期待我們的百年慶禮。

他幻想著那天幸福的場景。

次數多了，我敷衍得已經很熟練了。

每當我淡淡回他時，他眼中總是閃過一絲受傷的神情，可隨即又變成笑臉。

「沒關系，我一直纏著清清就好。」

我後知後覺地發現，我們每到一處，身後似乎都有人跟隨。

我能察覺到，妖力強大的司彧自然也察覺的到。

這次，他把我安頓在一個餛飩攤後，借口離開。

藤藤告訴我，他又去見那隻狐狸了。

我心中毫無波瀾。

可很快，藤藤又驚訝地大喊一聲：

「奇怪了，司彧竟然在怒斥那隻狐狸，要她永遠不要再出現在他面前了。」

我吃餛飩的動作也停住，皺眉。

司彧這又是在發什麼瘋？

藤藤興奮地大喊：

「清清，他在向你示愛，你要不要看，我給你打開玄天鏡啊。」

我擺手：

「我才不要看這個癲公發瘋。」

「好吧。」藤藤自己又沉浸式觀看。

一會尖叫，一會怒罵。

我扶額，它一點不像一顆沉睡三千年的穩重葡萄藤好嘛。

藤藤是半年前蘇醒的。

那時我才知道，我頭上常年帶著的葡萄藤發簪，竟是一個沉睡千年的法器。

她說，我本是仙界神女，這次下凡歷劫成，隻有一個任務——

輔佐司彧成為一個賢明的妖王。

神界眾位長老在天璣中推算出，司彧繼承妖王之位後，會大開殺戒。

屆時禍亂將席卷六界，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百姓所處之境，將比十八層地獄還要慘烈。

於是，我被選中下凡歷劫，在司彧生死一線時，拯救他、改變他、鑄造新的妖王。

半年前，我的任務已成功結束。

也正因為如此，藤藤才醒了過來，準備帶我回仙界。

可我拒絕了。

我身上的任務是真的，可我對司彧的愛也是真的。

既然此生注定是要我陪伴他，那我願意此生相隨，至我們終老。

可戀愛腦哪有不被打臉的呢，哪怕是神女。

不久後，藤藤提醒我：「清清，司彧受傷了！」

我大驚，立刻衝到玄天鏡前。

司彧昨日月圓之夜幫我輸送了妖力，今天出去辦理公務時，卻忽然遇到刺客。

千鈞一發之際，一隻小狐狸衝到司彧身前，幫他擋下了致命的一劍。

本以為，這是恩情。

卻沒想到，漸漸變成了它們之間的奸情。

思緒回到現在，藤藤有些幸災樂禍地看我：

「清清，你說我們離開後，司彧知道那隻狐狸救他的事都是設計好的，他會如何反應呢？」

我扯扯嘴角，喝了口湯：「不知道，不在意，隨便吧。」

說完，我們提步離開。

去完成我們歷劫結束前的最後一個劇本。

讓司彧，親手殺了我。

11

我和司彧的九百年慶禮，恢宏盛大。

百鳥齊鳴，雲結七彩。

神妖人三大界都派出重要人物前來祝賀。

司彧滿臉喜色，在賓客中觥籌交錯，直到禮官高呼一聲。

「吉時已到，請妖後。」

眾人目光集中向梨園正中的高臺上望去。

妖後清梨，會從臺子後的虹橋間出現，緩緩走上高臺，接受萬妖跪禮。

可賓客和萬妖靜候多時，卻無人出現。

禮官又喊了一遍。

「吉時已到，請妖後。」

賓客中開始生出一些議論聲。

「妖後怎麼還不出來？聽說這妖後是一個凡人女子，該不會是害怕這大場面，不敢出來了吧。」

「非也非也，我猜是妖後不想出來了。」

有人湊過來：「什麼意思，不是說妖王妖後感情甚篤，妖王此生隻有妖後一名女子嗎，這樣妖後還有什麼不滿？」

司彧臉上的淡定也漸漸難以維持。

他低聲囑咐貼身侍從，要他去看看我怎麼了。

忽然，一聲清亮的女子聲劃破天空。

有小妖驚呼：「妖後出來了！」

眾人聞言，再次齊齊向梨園中的高臺投去目光。

隻見一女子身著火紅嫁衣，笑容明媚而來。

司彧嘴角終於溢出笑意，他長舒一口氣，大步上前。

卻在看清楚來人的真正面目時，表情一僵——

「怎麼是你？清清呢？」

狐狸媚眼如絲，一隻手搭上司彧的胳膊。

「大王，是清梨安排我來的。

「還算她有自知之明，說她知道大王和我感情已深，她不願再繼續插足其中。

「她願意主動退出，將今天的九百年慶禮，改為我和大王的成婚之禮。」

狐狸得意地向司彧講述，卻沒察覺到。

司彧身體漸漸緊繃，雙目愈加猩紅。

臺下，賓客紛紛議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