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症晚期的丈夫

第2章

像過去八年那般溫柔模樣。


他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和我用的那個品牌,香味一模一樣。


可……我沒灑香水。


他病情突然加重,又咳了一夜血,我哪裡還有心情做這些事情呢?


6


實際上,事實永遠比猜測想象更具有打擊性。


這種打擊無疑推翻了過去十四年我對紀懷珂的認識,也推翻了我對公婆的認識。


我覺得自己這麼多年一直活在楚門的世界裡。


就先從紀懷珂的行車記錄儀開始說起吧。


這款行車記錄儀最長是保留十四天的內容,當然有些緊急情況會永久保存。


當我把存儲卡插進轉換器連上電腦時,手心全是汗。


我希望一切都是我自己疑神疑鬼,是我的懷疑心在作祟。


可當我看到那些畫面時,我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紀懷珂每天出門後,會先去翠庭御墅接一對母女。


女人我認識,是紀懷珂好兄弟公司的行政經理秦夢柔,女人的工作還是他介紹的。


他說秦夢柔是他曾經的高中同學,現在離了婚一個人帶孩子不容易,他幫忙引薦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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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大概是七八歲的樣子,是實驗小學的學生,紀懷珂這幾天每天都會送她上學。


行車記錄儀是單鏡頭,行駛過程中看不到車內的人,但是有聲音。


女孩兒對紀懷珂的稱呼是「爸爸」。


女人對紀懷珂的稱呼是「親愛的」。


她甚至還提醒紀懷珂:「記得及時刪掉行車記錄儀,如果被她發現就不好了。」


男人回道:「我心裡有數,你放心,她不會查看這些。這幾年我生病,她圍著我忙前忙後,我和你發消息都是當著她面,她看都不看我對話框一眼。


「她的關注點全部在我的身體上,她去找的那個老中醫給我開的藥確實有效,要不是她,我可能活不到今天。」


小女孩咯咯笑出聲:「爸爸,那她是不是蠢貨啊?媽媽經常說她是蠢女人,是給我們全家人打工的牛馬。」


沉默數秒後,紀懷珂笑著「嗯」了一聲。


小女孩仿佛得到了鼓勵:「上次我和媽媽去看奶奶時,奶奶也說那個女人蠢呢,她說要不是看在她有用的份上,肯定要你接媽媽和我回家了。


「奶奶還說,等媽媽生了弟弟,就讓你接我們回家。」


7


怎麼形容當時的心情呢?


我以為我會憤怒,會崩潰,會發瘋,或者是想拿刀去殺了他們。


可最終我隻是含著淚苦笑出聲,然後抬手狠狠扇了自己兩個耳光。


丈夫睡在我枕邊八年,可我居然絲毫沒察覺到他一直都在騙我。


這是我的錯。


我居然天真到以為這世上真有相濡以沫的愛情。


這更是我的錯!


還有我一直當成親生父母一樣孝順的公婆……


是我給了他們欺騙我的機會,是我沒對他們設防,他們才能把我玩弄於股掌之上。


那麼,該被抽耳光的是我自己。


走出了這椎心泣血的第一步後,我的心境也坦然了許多。


所以當我看到書房中的微型攝像頭拍到紀懷珂打開暗格中的保險箱,露出裡面黃燦燦的金條、珠寶和一摞摞鈔票時,我就顯得沒那麼難以接受了。


這些財物我從未見過,更不知道它們的存在。


所以,我並不認為這些東西紀懷珂會留給我。


難不成他從前都小心翼翼隱瞞著我,臨死之前會突然拿出來亮瞎我的眼:老婆你看,我死之前為你準備的瑟普瑞斯!


呵呵……


笑不出來。


他似乎在糾結如何分配這些財物,在紙上不斷地寫寫畫畫,再煩躁地撕碎,扔進垃圾桶裡。


我想任何人在這個時候可能都會煩躁的。


這麼多的錢財握在手裡,可自己馬上就要死了,心中又怎麼能坦然呢?


我冷冷看著眼前的畫面,仇恨一點點溢滿心間。


8


這一夜紀懷珂睡在書房裡。


我表現得很體貼,沒有去打擾他。


次日大早,他像往常一樣出門準備去公司,手裡還拎著他書房的垃圾袋。


呵呵,如此謹慎小心。


他看見空空的餐桌,並沒有像往常一樣擺滿營養均衡的早餐,忍不住輕輕皺起了眉。


但他並沒有任何質問或者責備,反而是關切地看向我。


「阿染,今天是身體不舒服嗎?我早就和你說過早上你可以多睡一會兒,不用為了我每天四五點就起床,我公司樓下吃點就行。」


我內心翻了個白眼,並沒有回答他,而是轉身走進廚房把熬好的中藥端給他。


「小心燙。


「你身體不好就別去公司了,我們找個靠譜的職業經理人打理公司也是一樣。」


紀懷珂接過藥碗,習慣性一飲而盡,把空碗遞給我時他搖了搖頭:「那怎麼能一樣?趁我現在身體還可以,先把公司事務處理好,我走以後交到你手裡也免得你操心。」


我輕輕垂下眼簾,掩飾住眼底的嘲諷。


他拿起玄關處的手提包,開始換鞋,就在他即將踏出家門的那一瞬,我開口出聲叫住了他。


「懷珂……」


他回頭看向我,帶著些疑惑:「怎麼了?」


我咽下喉間的苦澀,艱難開口問道:


「你有沒有什麼事情想和我說的?或者你現在有沒有什麼事情在瞞著我?」


我定定望著他,目不轉睛。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他握著垃圾袋的那隻手不自覺緊了緊。


室外悶熱潮湿的風順著敞開的房門撲進客廳,也無法打破此時冰冷的氛圍。


我給他一個機會。


一個向我坦白和解釋的機會。


如果他敢堂堂正正承認犯下的錯並真誠向我道歉,那麼看在他快死的份上,我也許會原諒他。


紀懷珂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躲開我的直視,反問我:「你是聽誰說了什麼嗎?怎麼會突然這麼問?」


見我沉默著沒吭聲,他接著道:「我除了工作,其他時間幾乎都是和你在一起,就連我一天上幾次廁所你都知道,我能有什麼事情瞞著你?你如果不信,我可以向你發誓。」


我抿了下微微發抖的嘴唇,勉強微笑:「我什麼都沒聽到,但我怕你心底有什麼事情自己硬抗,我想告訴你,不論什麼事情我都可以和你一起承擔,不管醫生說你還剩多長時間,我都會像三年前一樣絕不放棄。」


他怔了怔,漸漸地眼眶有些湿潤。


「姜染,謝謝你,這輩子娶了你我知足了。你放心,不到最後一刻我也不會放棄自己,我會堅持治療多陪你一段時間。」


我看著面前自我感動的男人,徹底失望:「那你快去公司吧,記得注意身體。」


紀懷珂點點頭,轉身踏出家門。


隨著關上的房門,我的心沉入谷底。


但同時也讓我接下來的行動更堅定果決,不再有任何的猶豫和糾結。


9


「我們和你說的話你到底聽到沒有?」一道嚴肅的聲音將我的思緒從往事中拉回。


我看向對面和我說話的警察。


「我們能理解你失去丈夫的痛苦,一時行為過激,但是你也要體諒人家父母,現在他們白發人送黑發人,你就不要再刺激他們了。」


年長的警察語重心長地勸我。


我辯解:「警察同志,我並沒有刺激他們,我隻是打電話通知他們兒子的死訊,是他們衝到我家裡不由分說打了我。」


話音剛落,我婆婆刺耳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什麼你的家裡?哪裡是你的家?這明明是我兒子買的房子,你現在就給我滾出去。」


剛走進房間的婆婆怒氣衝衝衝下樓來。


那兇惡的目光,恨不能將我碎屍萬段。


平時看慣了公婆老兩口老實巴交的模樣,此刻乍一轉換我還真有點不適應。


這咋還有兩副面孔呢?


我拿出紀懷珂親筆籤字的自願贈予協議和公證書:「媽,懷珂沒有告訴您嗎?一個月前他把這套房子以贈予的形式過戶給我了,協議書在這裡呢。」


婆婆伸手就想來搶我手上的資料:「你這協議百分之百是假的,我兒子之前明明和我們說隻把空殼公司和債務留給你,這套房子和他所有財產都留給我們的,怎麼可能給了你?」


警察原本同情公婆的表情瞬間變了,多了一抹耐人尋味。


這套房子紀懷珂原本確實是打算留給他爸媽的,但是誰要他倒霉催的,被我提前發現了他的秘密呢?


我再次躲到了警察的身後,無辜道:「那我不清楚了,說不定在他心中,你和爸爸加起來都沒有我重要呢,他和我說他這輩子最愛的人就是我。」


婆婆再次破防了,她嚎叫的聲音就像防空警報,張牙舞爪地扒拉著警察想衝到他身後來撕我。


警察厲聲制止了婆婆:「有事說事,再這樣胡攪蠻纏,我不介意帶你們去警局好好說清楚!」


婆婆訕訕收回想撕扯我的手。


公公相對於婆婆就冷靜了許多。


他惡狠狠盯著我,然後衝警察道:「警察同志,我懷疑是她殺了我兒子,她怕我們發現證據所以才急於火化,毀屍滅跡。」


警察瞥了他一眼冷聲問:「指控殺人可不是這麼簡單的,證據呢?」


公公脖子一梗:「證據當然是你們去查清楚,我如果把證據都給找到了,那還要你們警察幹嘛?」


警察一臉無語。


我轉身去紀懷珂的書房拿出厚厚的病例以及死亡證明和火化證等。


「我丈夫三年前就已經確診胃癌晚期,這是診斷報告。」我拿出前三年的診斷單遞給警察,又接著道,「不過幸運的是,之前吃藥控制住了。但三個月前病情再度惡化,且出現全身擴散,他昨晚在家突然抽搐吐血,我立馬叫了救護車,他是在醫院經搶救無效去世,而我也是拿到醫院三聯死亡證明才去給他火化的。」


我大致做了闡述。


警察翻看著檢查報告和就診記錄,懷疑地問我:「按理說,就你丈夫這種身體情況,不應該住在醫院裡嗎?為什麼會住在家裡?」


我眼底閃過嘲諷:「是他自己死活不要待在醫院,我和他的主治醫生都勸過他無數次。」


警察目光依然帶著審視和懷疑。


我攤了攤手:「不信的話,你們可以去這家醫院腫瘤科去調查一下,他的主治醫師高強可以證明。」


警察把資料交還我手裡,冷聲道:「你隻需要交代你的事情,至於我們如何去調查,不需要你來建議。」


我扁了扁嘴,不再出聲。


10


吵吵鬧鬧兩個多小時。


經過警察一番苦口婆心的勸說,我們籤下調解協議書。


我把骨灰盒交給公婆,讓他們帶自己的兒子去葬那個什麼桃花坡。


據說,那裡是紀懷珂和秦夢柔第一次親密交纏、水乳交融的地方。


我把骨灰盒放在公公手裡:「爸,懷珂的骨灰我按照他的遺願交給你們,今天我就不留你們吃飯了,你們早點回去,他的葬禮我就不去參加了,我最近有些疲憊,想好好休息休息。」


我的語調就像說一件家常事那麼平靜。


正在收執法記錄儀的警察嘴角抽了抽,看向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怪物。


公公把骨灰盒抱在手裡後,才恍然意識到兒子已經死去的事實,他顧不得再向我發難,隻悲痛萬分地把骨灰盒緊緊抱在自己懷裡,老淚縱橫。


婆婆也哭啞了嗓子,直不起身。


我雙手抱臂,松懈著一隻腳,漠然看著眼前的一切,


在公公婆婆走出門後,我「砰」的一聲直接甩上了房門。


返回客廳後我才發現自己渾身像被卸了力,連站著的力氣都沒有。


我扶著扶梯費力地向二樓的臥室爬去,然後將自己重重摔在床上。


鼻尖聞到紀懷珂生前的氣息,我陣陣犯嘔,不得不起身去了隔壁的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