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多麼親昵啊。

而且這兩個名字是專門去找算命先生根據八字問的。

其中一位先生建議直接取「福」和「豪」。

但另一位先生又說這兩個字福澤過大，怕孩子壓不住。

所以最後我媽採取折中方案，根據諧音，給他們取名李芙芙和李好好。

這可真是生怕他們的人生有任何一點不如意啊。

而我，即使表明過不喜歡唐穗這個名字。

她也視若無睹，就是不給我改名。

因為她覺得我是我爸唐軍的種。

是她暫時種在田裡的麥穗。

一旦成熟就需要及時收割回本。

我現在總算是知道了。

三本記賬本，對弟弟妹妹而言，是我媽愛他們的證據。

對我而言，是務必還款的賬單。

5

後來，我讓司機把我送去了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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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奶奶了。

我給奶奶上了香。

然後跪坐著和她說話。

「奶奶，你一定很喜歡我給你挪的這個新家吧？」

「你看，左後方有一棵大樹，上面還有兩個空鳥窩，它們應該會在春天飛回來陪著你吧？還有那邊，有幾棵矮矮的櫻花樹，我可想吃你以前給我做的櫻花餅了。」

「我還記得我吃了花生全身起疹子連續幾天嘔吐那次，是你把我接回家每天給我的小肚子上滾雞蛋，我吃不下飯，你就變著花樣給我做櫻花餅吃。」

「你給我捏了小兔子鮮花餅、小狗鮮花餅、小貓貓櫻花餅，我舍不得吃，你就會說穗穗快點吃吧，奶奶還會給你做好多好多鮮花餅的。」

「可是，你去世後，我就再也沒吃過櫻花餅了。」

「但我不怪奶奶，我知道你很累，想找個好地方長長地睡一覺。我很想知道奶奶有沒有怪我過了這麼久才把你帶到這個地方來？」

一陣風吹過。

奶奶沒有回答我。

我想起那個做生意失敗沾染上毒品，四處借債偷搶的父親。

後面死在一個年三十的晚上，骨瘦嶙峋，慘不忍睹。

他死之前，我媽堅決和他離婚切割，快速帶著我另嫁他人。

但他死後，他欠的所有高利貸都壓到了我奶奶的頭上。

奶奶賣了房子，幫他還了一部分債。

之後就一直租住在地下室，每天靠著撿瓶子和掃大街掙錢繼續幫他還債。

就算她兒子死了，她也沒有想要賴賬。

隻是她太老太弱了，掙的錢太少。

每次隻能拿出幾百，所以每次都換來幾頓毒打。

奶奶吃的這些苦，是我 18 歲時才知道的。

所以我做了很多家教，賺到的錢除了正常 AA 轉賬給我媽還債，還會把剩下的都給奶奶讓她去還債，她當然不會要，我每次就把錢放在她的出租屋就跑。

她生氣了。

見到我就拿東西砸，說沒有我這個孫女，讓我快滾。

我的小腿被奶奶扔過來的石頭砸出了血。

我當時非常傷心，無法理解奶奶的行為。

明明是我在幫她啊，她為什麼不領情呢？

生氣傷心的我，也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去看奶奶。

直到我大學畢業那年，奶奶病危。

我著急忙慌地把她送到醫院後，眼睜睜地看著她咽氣。

死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終於可以好好地睡一覺了。

我哭著和她說會給她買一塊好墓地。

但我的錢遠遠不夠，我隻好騙我媽說我參加入職培訓需要 5 萬元。

我媽如臨大敵，馬上打電話給我剛剛入職的公司。

我的謊言馬上被識破。

之後換來我媽的一頓辱罵，以及丟了工作。

我隻好把奶奶的骨灰寄存在殯儀館。

一直到三個月前。

我拿出工作四年存的錢，給奶奶買了這塊價值 10 萬的墓地。

6

沒有我的參與。

那個因我而發起的全家春節遊，還是正常進行了。

地點是首都北京。

他們去了天安門廣場、故宮、圓明園、雍和宮、北海公園和萬裡長城。

他們在故宮對面的四季民福吃烤鴨、什剎海鴨兒李記吃銅鍋涮肉、牛街吃包子、某米其林餐廳品泰國菜，還去了一個 24 小時自助的四層湯泉泡澡。

他們四個人的朋友圈每天至少更新三條，多則十多條。

每天最多的時候，一共四五十條圖文和定位的狀態。

幾乎把我的整個朋友圈佔滿。

我想起半個月前我媽明明否決了我的北京遊提議。

隻願意去離家更近的廣西。

她說每人 5000 預算有限。

如果去物價高的北京，除去來回車費和酒店的費用，剩下沒多少可以吃喝了。

可是，現在他們一家四口都去了。

他們消費的酒店和餐廳，在可查到的信息裡，都是不便宜的。

預算早就超過了 5000。

最可笑的是。

在他們發的每一張合照裡。

我被生硬地 P 在了他們四人的左邊或者右邊，偶爾還是 C 位擠在他們最中間。

隻是我在每張照片裡，都是同一件衣服同一個表情。

和他們四人生動的表情、豐富的動作以及各色的衣服顯得格格不入。

我媽還在合照下面配文：【相親相愛的五口之家第一次在首都過春節，北京你好，願我們的小家和你一起長興盛！】

我弟配文：【二刷萬裡長城，除了冷，和秋天來的時候沒什麼兩樣，同樣人多，同樣雄偉。】

我妹配文：【和媽媽還有姐姐一起逛北京，吃烤鴨和滷煮是我今年最開心的事，我去雍和宮祈福了，保佑我新一年的職場新賽道順風順水順財神！！】

繼父配文：【李老頭到天安門廣場一遊、故宮一遊、長城一遊……】

我的情緒從震驚到憤怒，再到失語。

最後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一家四口的虛偽和愛裝。

早就在很多年前就有了痕跡，隻是我一直不相信，也不敢承認而已。

中學時我被迫拔掉的智齒，就是最好的證據。

我媽帶我去檢查時，第一個牙醫明明說的是我智齒沒問題，暫時不需要拔。

但我媽卻和我說這個醫生太老，不專業。

轉頭帶我去了一家年輕牙醫居多的診所，一次性拔了四顆智齒。

整整一周，我的臉腫得像氣球。

半夜疼得哭得睡不著時，我媽隻會起床朝我抱怨道：

「拔牙都是為了你好，要不然我們幹嘛花那個冤枉錢呢？」

「忍一忍，幾天就消腫了。」

「等你長大就知道了，我和你繼父可從來沒虧待過你，你弟弟妹妹弄牙，我們也帶你弄牙，都是希望你們好的。」

是，我現在是知道了。

我當時拔掉的牙，就是他們面子工程裡必須有的一章。

要不然他們怎麼在賬本上把所謂公平和不偏心的賬做平呢？

怎麼給鄰居、親戚、朋友表演他們愛我就像愛那對雙胞胎一樣呢？

但是他們不累嗎？

我已經退出這個遊戲了，他們還拉著我表演相親相愛？

我不打算再配合他們。

我也發了一條朋友圈：

【本人唐穗，人在老家，從未去過北京，沒有參與任何五口之家的合照。

【同時，我已被吳愛華女士趕出家門，我決定單方面和她斷絕關系。

【後續她的養老問題，我願意按照國家規定的數額每月打款。

【抑或是她可以按照我從小到大的記賬單，將公開透明且實際的真實花費提交給我，我會一次性歸還所有欠款。】

7

我朋友圈發了不到半小時。

各種評論和留言在我手機上接二連三地響起。

有我弟妹的指責：

【大姐，你什麼意思啊？我好不容易替你把媽媽哄好，她能正常吃飯和到處逛逛了，你就這麼掃興？還上綱上線地揭短起來了？大過年把我們家搞得雞犬不寧就是你的新年願望嗎？你真的太歹毒了！】

【姐，不是我說你，你真的太過分了，媽媽因為你沒來北京覺得遺憾，特意讓我 P 了好久的圖給你加進去的！她還給你買了好多北京特產，你就是這麼回報媽媽的？】

【唐穗我真不想叫你姐了，你死鴨子嘴硬要斷絕關系，還放話要歸還爸媽從小到大在你身上花的錢，你還得了嗎你？你能全還了，我倒立吃粑粑！】

有看熱鬧和拱火的親戚：

【唐穗呀，你和你媽到底咋回事？要不來我家吃盤餃子給我說道說道？大過年的，也別和家人置氣，最好和和氣氣的。】

【小穗，你說的那個記賬單是咋回事啊？你的開銷家裡還給記賬呢？這確實有點生分哈，是我也會傷心難過呢，要是我那個兒子你表哥啊，早就掀桌大鬧全家了，你們小姑娘主要還是能忍哈，不然以後在婆家也難。】

【果然有後爹就會有後媽呀，人心隔肚皮啊，幸虧我沒同意我女兒和她相親對象組建重組家庭，不然我的小孫孫就要像小穗一樣吃苦嘍。】

【咱就是說，愛華姐也是有點愛演哈，把大女兒孤零零地一個人留在老家，然後自己去北京瀟灑去了，還表演一個相親相愛的一家五口在北京呢？我可要去好好研究一下她的朋友圈了哈哈哈哈哈……】

我繼父直接給我打來了電話：

「大丫頭，我知道你和我生分，但你和弟弟妹妹一樣都從你媽肚子裡爬出來的，你再怎麼有意見，也不能這麼對待你媽，哪吒削骨還父，削肉還母的劇情還輪不到你演，你最好及時和你媽道歉，好好挽救一下你們的母女情。」

我不敢置信，原本被按下的憤怒情緒又被扯了出來：

「為什麼要我道歉？我做錯什麼了？」

「你還覺得你沒有做錯嗎？」

繼父剛準備繼續指責，電話就被我媽搶了過去。

「別跟她廢話了，這種不孝女我不要也罷。」

「要斷絕是吧？唐穗你最好說到最好！」

「我們回家，以後再也不會有春節家庭旅遊，這個家散了！」

8

我猶豫害怕了幾分鍾。

曾試圖回撥過去向我媽解釋。

但我又不知道撥通之後該解釋什麼。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啊？

錯在我對家的渴望？

錯在我期望有真正的父母之愛？

錯在我隻是希望我能幸福？

這些真的有錯嗎？

我在一本書裡讀過，說人會對自己不曾擁有的東西釋放無盡的執念。

所以我才會在作文裡寫下對同桌一家春節出遊的羨慕，寫下希望有一個不吸毒不坐牢也不會生意失敗的爸爸，寫下自己能有一個決定要不要拔掉智齒的童年。

可是我都沒有。

哪怕後來全家人一起春節出遊了幾次，我都感覺不到真正的愛。

因為妹妹總是笑嘻嘻地遞給我各種我不喜歡，或者是我過敏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