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老公特別愛面子。

八千塊的工資，要花一萬五請別人吃飯。

兒子過生日，想請全班同學去環球影城，他也二話不說地答應。

還跟兒子說：「這都是人情交往的投資，千萬別像你媽那樣，把路走窄了。」

而我買了瓶飲料，他立刻炸了：「為什麼要買飲料，你不能去旁邊的飯店要免費熱水嗎？」

我提出離婚。

他還跟兒子說：「你媽就是嚇唬嚇唬咱們，咱們別理她，她過不了多久就得回家認錯。」

直到他發現。

錢我帶走了。

他跟兒子，我都不要了。

1

晚上看手機的時候，我突然發現了一筆可怕的開支。

一萬五千塊。高空旋轉餐廳。

有那麼一瞬間，我感覺要麼是我看錯了，要麼是手機出故障了。

旋轉餐廳在國貿頂層，我之前幫老板訂餐時看過菜單，還跟我老公感嘆：「這豆腐裡是放了金子嗎，居然一道賣 198！」

總而言之，這絕對不是我們這種打工人會消費的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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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也沒想，我抬起手就要打電話。

老公唐放正好走過來，問我：「你幹嘛？」

「有筆一萬五的支出，我懷疑是弄錯了，給餐廳打個電話……」

唐放一把搶下手機。

他說：「沒弄錯，表弟他們不是過來了嗎，我請他們吃個飯。」

2

我張大了嘴巴。

要知道，我懷疑餐廳懷疑系統，都沒懷疑過是唐放自己把這筆錢花出去了。

要知道我倆都是打工人，他月薪八千。

我加上獎金兩萬出頭。

一萬五千塊，是我們這個小家庭月收入的一半。

也許是看到我臉色極其難看，唐放也不高興了：「幹嘛幹嘛，又要掃興了是不是？

「我媽那邊的人都知道我在北京混得不錯，表弟好不容易來一趟，說是想見見世面，我能拒絕嗎？那不是給我媽丟人嗎？」

我腦子嗡嗡作響，還是抓住了一個最不對勁的地方：「等一下，你們兩個人為什麼會吃出一萬五？」

旋轉餐廳貴是貴，但是人均頂多一兩千。

唐放滿不在乎地說：「哦，表弟是跟他的同學們一塊兒來玩，我尋思著既然都是朋友，那就一起請了唄。」

他說，「一共八個人呢，一萬五已經是省著點菜了。」

我再也忍耐不住：

「唐放，你瘋了嗎？

「你工資才多少？一頓飯吃掉一萬五，房貸不還了？水電不交了？還是買車的錢不攢了？」

唐放露出煩不勝煩的神色：

「能不能別在這個時候提這些？真沒勁。

「你這個月不是已經被通知漲薪了嗎？一萬五而已，你上兩周班不就賺回來了，至於跟我發這麼大脾氣嗎？」

我還想說什麼，兒子唐小榮推開了門，跑到唐放面前，張開雙臂擋住我：

「媽媽！我不允許你又欺負爸爸！」

唐放一下子樂了。

「不愧是我的乖兒子！」

他一把抱起唐小榮，「你知道爸爸花錢是幹什麼去了嗎？」

「人情往來！」唐小榮大聲道。

「沒錯！」唐放親親唐小榮的額頭，「我兒子就是聰明，說一遍就記住了，不像你媽，我給她講了多少遍了，她腦子都轉不過彎來。

「這不是花錢，這叫人情投資，咱們中國啊就是一個人情社會，你今天請了別人吃飯，別人記得你的好，以後就也會幫你。

「你分文不花，自然也就沒朋友。

「小榮，你想成為媽媽這樣沒朋友的人嗎？」

唐小榮大聲道：「不想！」?

3

在我和唐放的爭吵中，唐小榮一直是向著他爸爸的。

原因很簡單，他覺得唐放對他，比我對他更好。

之前他們班不知怎麼聊到了環球影城，好多小朋友說還沒去玩過。

唐小榮立刻在全班同學面前放話：「這有什麼？等我生日了，請全班去環球影城玩！」

小朋友們立刻全都圍住唐小榮，你一言我一語：

「真的嗎？說話不能不算數哦。」

「唐小榮，你家一定很有錢吧？請這麼多人去玩，要花很多錢呢。」

「好羨慕唐小榮啊，要是我爸媽也這麼大方就好了！」

「小榮，我好想吃那個小黃人雪糕，上次去的時候我媽媽說一根賣四十塊錢太貴了，你那麼有錢，可以請我吃嗎？」

這是唐小榮第一次體會這種被所有同學圍著的快感。

他出了風頭，開心極了，對所有要求都滿口答應。

一進家門就跟我說：「喂！生日那天我要帶全班同學去環球影城玩，你把票買好。」

我當時已經連續加了一個禮拜的班，人困得倒頭就能睡著，但還是撐著眼皮，好聲好氣地勸他：

「小榮，我很願意給你慶祝生日，但是請全班同學去環球影城玩，單從安全角度來講就沒辦法保證，那園區那麼大，一共四十多個小朋友，誰要是跑丟了，或者磕了碰了，媽媽該怎麼跟人家的家長交代呢？」

唐小榮滿不在乎地說：「那就連帶著家長一起請了呀！」

我打開手機，給他看票務信息：

「一套親子票要將近六百塊錢了，四十多個小朋友就是兩萬多塊錢，爸爸媽媽的工資……」

唐小榮大哭起來：

「說來說去你就是心疼錢！爸爸說得沒錯，你根本不愛我！你連這點錢都舍不得給我花！」

唐小榮哭得聲嘶力竭，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我試圖給他講道理，然而他用巨大的尖叫聲蓋住我的所有話。

最後還是唐放聚餐回來，抱著唐小榮哄：

「沒事，這個錢媽媽不給你出，爸爸給你！

「兩萬塊怎麼了？咱家難道少了兩萬塊就會破產嗎？

「爸爸懂你，你都答應全班小朋友了，如果反悔，多沒面子啊！

「別學你媽媽，她眼睛裡隻有錢，摳門兒得要命。這樣的人是不會有好朋友的，出了事沒人幫她，路隻會越走越窄！」

唐放對著唐小榮又是哄，又是教導。最後承諾下周末就帶唐小榮去吃大餐，唐小榮這才破涕為笑。

此時此刻，他倆又父慈子孝地出去了，把我一個人丟在臥室裡。

我坐在床上，發了會兒呆。

明天一大早還有個很重要的會要參加，我知道自己該睡了。

但胸口有團氣堵著，我知道自己就算躺下也肯定睡不著。

手機在這時丁零一聲，一條微信進來，是我的高中同學陳月。

她問我：【你跟放哥吵架了？】

我有點不願多說：【沒有。】

【嗐，都是老同學了，還瞞我呢？放哥隻有吵架的時候才在朋友圈分享這種 emo 的歌。】

話說到這份上，我隻好簡單講了兩句我跟唐放的分歧。

陳月聽得義憤填膺。

不過她生氣的對象是我。

【伊伊，不是我拉偏架啊，這的確是你的問題，你從中學時期起就摳門兒。

【當初班上同學誰過生日都請大家吃飯，就你沒請。

【你說大家當時都是高中生，不懂人情世故也就算了。怎麼現在都工作了，你還是這樣呢？】

我有點發愣。

因為陳月說的也是事實。

我是奶奶帶大的，讀書靠的是奶奶那點微薄的退休金以及學校的補助。

我知道很多同學過生日都會請大家吃飯，但是我算了又算，發現哪怕是去最便宜的小餐館吃一頓，也夠我和奶奶兩個月的菜錢了。

看著纏綿病榻的奶奶，我實在沒法開口要這個錢。

所以我從來沒請同學們吃過飯。

因著羞愧，其他同學過生日請吃飯時，我也不好意思去。

我原本堅定地認為是唐放太離譜了，結果陳月作為一個外人，斬釘截鐵地說是我的錯，讓我忍不住有點自我懷疑。

真的是我的問題嗎？

因為我不願意花錢，所以是個不討人喜歡的人？

頂著亂成一團的腦子，我睡了一覺，第二天去公司開會。

今天是由我負責的產品介紹會，我講了一半，口幹舌燥。

中場休息時，我衝去自動售賣機那裡買了瓶楊梅汁，喝了幾口，就又繼續上臺介紹。

忙碌到極致的一天終於結束了，好在結果是非常成功的，老板當著所有人的面特別表揚了我。

散會時，同事紛紛感嘆：

「可以啊，沈伊，這次的升職名單保證有你！」

「真嫉妒伊姐，今年還沒過半，已經是第二次漲薪了。」

「切，你要是有人家沈伊一半的努力和實力，老板也給你漲薪。」

我和大家一起朝外走，心情無端地明亮起來

然而一切好心情，在到家時灰飛煙滅。

茶幾上攤著外賣盒子，唐放蹺著腿在沙發上打遊戲。

我懶得說他，準備收拾東西早點睡。

唐放卻一眼看到了我從包裡拿出的東西。?

那瓶喝了幾口的楊梅汁。

「這是什麼？」

我自顧自地收拾，不耐煩道：「楊梅汁啊。」

他走過來，一把搶過我手裡的瓶子。

「多少錢？」

「……好像是十塊。」

「十塊錢？！」唐放的聲音陡然變大了，「沈伊，你不是很節儉嗎，十塊錢買這麼一瓶全是添加劑的飲料，你瘋了？」

我其實一般也很少喝飲料，覺得不太健康。

但當時實在是又渴又餓，自動售賣機裡這個又擺在最顯眼的位置，我覺得拿它來補充一下水分，也能防止低血糖。

我說：「我又不是常喝，而且當時實在是渴了……」

唐放大聲道：「渴了？你們公司的一樓不是有餐廳嗎，你為什麼不能進去要一杯免費的熱水？！」

我本來下意識地想說，那樣來不及。

但突然，一個聲音在腦海裡響起：

我為什麼要解釋？

一瞬間，就仿佛迷霧散去。

我盯著唐放，一字一頓地說：「我憑什麼不能買果汁？」

「不是跟你說了嗎？明明有免費熱水啊，為什麼要花這個冤枉錢？」

「那你為什麼要花一萬五請你表弟他們吃飯？咱家門口的小飯店做得也很好吃啊！」

唐放愣了一下。

他隨即冷笑起來：「我說呢，你平時都很節省的，怎麼今天突然大手大腳起來，原來是為了報復我。

「你不就是記恨我花錢請表弟吃飯沒叫上你嗎？所以你賭氣了，也要給自己消費，是不是？

「可我那錢是給我自己花的嗎？我都說過多少遍了，那是投資，是人情往來的投資！我自己一個人吃飯的時候吃過那麼貴的嗎？從來沒有！」

我給氣得愣了一下，然後瞬間無語了。

唐放一個人吃飯的時候的確不吃那麼貴的。

因為他根本沒自己一個人吃過飯！

每次下班都是叫他的同事、兄弟、球友一起去聚餐喝酒，問起來就說是應酬，是必要的人情往來。

他買單買得大方，有許多人願意蹭飯。吃人嘴軟後，自然也全都捧著唐放。

唐放沉浸在這種快樂裡，總是吹噓自己人緣多麼好、關系多麼廣。

此時此刻，我冷笑出聲：「投資？投資是要講回報的，你身邊那些人除了捧你幾句，能有什麼回報？」

我說的是實話。

唐放那些聚餐，都是些低端酒局。

大家一起互相吹捧，喝醉了就指點江山，暢談國際局勢。

真正上進優秀的人，不可能每天把時間浪費在這種局裡。

但唐放就像是被我戳中了自尊心，一下子就火了：

「你看不起我朋友？

「還是說你看不起我？

「說我們是低端酒局，你自己很高端嗎？北京這種地方一板磚能砸倒一片處長，我朋友的朋友家裡住的別墅你見過嗎？一個月拿著兩萬塊的工資，就把自己當個人物了！

「我不跟你說了，出身限制了你的眼界，我跟你說不明白。

「你有窮病我認了，但是我絕對不會允許你把這種病傳染給我兒子的！

「走，小榮，媽媽亂花錢，咱也不虧待自己，爸爸也帶你去吃好吃的！」

唐放嚷嚷著，去臥室裡抱上唐小榮，摔門出去了。

我定了定神，拿出手機點了幾下，然後平靜地開始收拾東西。

等唐放帶著唐小榮回來的時候，我已經收拾出了一個小小的行李箱。

唐放的臉色很難看：「我的親密付怎麼被停了？你是不是有病啊？快給我打開！」

唐小榮也不高興地嘟著嘴：「媽媽心裡隻有錢，根本沒有爸爸和我，討厭媽媽。」

一邊這麼說著，他一邊偷偷抬眼看我，等待著我的反應。

過去每次被這樣說時，我都會陷入自證陷阱，想要證明我並不是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