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佛不度我

第3章

或許是因為我傷了眼睛的模樣,讓褚翰認出我便是當年將他救出湯池園的人。


褚翰的態度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好像我們之間並沒有任何的仇恨,隔三差五地跑到我跟前獻殷勤。


我以為這些年過去,他作為趙家的後人總該有些長進,然而我還是高看他了。


褚翰能有如今的勢力,全憑靠著他的謀士長風。


長風心系天下,可褚翰卻是個軟弱無能的,遲遲不敢行動。


那日我在院中歇息,心血來潮教起雲鷹唱小曲。


「靈山客,靈山客,獨自去遊天上月。本欲帶上花一朵……」


「無奈山上百花謝。」


褚翰的聲音突然出現在院子中,我放下手中的書看向他。


「當年你在地牢裡陪我時教我唱過,青鳶你不記得了嗎?」


「皇兄可是有事找我?」


褚翰每逢聽到這一聲「皇兄」,臉上總會浮現一副不耐煩的模樣。


「抓到沈州了。」


我微微蹙眉,沈州武藝高強,那日地牢的傷也不算嚴重,怎麼會那麼輕易被抓住。


「你打算怎麼處置他?」褚翰追問道。


「他傷我一隻眼睛,那便要他一雙眼睛作賠吧。隻是你是如何抓到沈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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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沐沐在沈州外敷的藥膏上下了毒,如今他武功盡失,已然是個廢人。」


我心中一顫,竟如何都沒想到,沈州竟是被自己捧在手心的人暗算的。


可我不明白,唐沐沐為何要如此?


我去見沈州時,他早已經沒有了往日的恣意灑脫。


他頹敗地倚靠在牆壁上,眼神空洞地望向前方。


我踏入牢房時,他悠悠開口道:


「徒弟?」


我沒回應,隻是默默看著他。


「以你的性子,恐怕我們的師徒情誼早已蕩然無存。」沈州自嘲道。


「我傷你一隻眼睛,你毀我雙目,其實也好,至少我再遇著同阿嵐一般年紀的孩子,就不會那麼容易心生憐憫,讓仇家鑽了空子。沐沐他實在太像我死去的妹妹了。」


沈州耷拉著腦袋,自顧自地同我說起他的妹妹阿嵐來。


沈州的妹妹自小因為生病,燒壞了腦子。


沈州上山拜師學藝時,他的父親為了十兩銀子,將阿嵐賣去了青樓,等到沈州下山歸來得知此事找到青樓去時,阿嵐已經被當地的一個幫派掌門買去當小妾。


沈州上門去要人時,卻隻要回了自己妹妹的一具屍體。


「我應該知曉我阿爹的品性的,可我怕山上修行的日子太苦,還是將阿嵐留下,說到底是我害死了她。」


「後來我屠了整個幫派,卻獨獨遺漏了那掌門的兒子,不承想他苦練易容術,換了一副和阿嵐一模一樣的面孔。」


在唐沐沐還沒出現前,我與沈州遊歷大江南北,旅途中總要不斷地應對父王派來的人,好幾次都是沈州救下了我。


沈州最常說的話便是:「你放心,有我在。」


如今想來,他不過是把對死去妹妹的愧疚,一一補償在我身上。


我出了地牢,迎面撞見恭候我多時的長風。


「你既知曉沈州的苦衷,為何還是執意要廢他雙眼?」


「他的苦難並非我造成的,可他卻是真真實實地傷了我。若什麼事情都瞻前顧後,那這天下人便就都是無辜的。」


長風沉思片刻,向我行起叩拜大禮,將軍符雙手奉上。


「長風願誓死追隨公主,隻求公主能成全長某的夙願。還天下一個太平。」


我知道長風等不下去了,他也知道指望褚翰,海晏河清怕是與他今世無緣。


我厭倦殺戮,可血脈中的每一處都在渴望著殺戮。


沈州的出現,成了我逃避磨難的一個借口。


我抬手接過軍符,或許我一直在等著這一刻。


9


時隔數年,我又回到大齊皇城內,微風拂過時,我總能聞到一股血腥味。


我問身旁的雲鷹可有聞到,雲鷹隻是呆愣地搖搖頭。


有太傅與蒙遲的裡應外合,我與褚翰一眾人馬毫無阻礙地湧向太和殿。


我在士兵的簇擁下踏入大殿時,絲竹聲戛然而止,整個太和殿變得鴉雀無聲。


父王見著我,慢慢地從王座上起身,就在他起身的那一瞬,一個頭顱從父王的懷裡滾出,落到我的腳邊。


我漫不經心地拾起那顆頭顱,抬頭便對上父王的眼睛。


「朕的公主可算是回來了。」


父王眼神迷離,搖搖晃晃地向前走來。


「你不在,父王好生煩悶,你手裡拿的是蕭貴妃,朕怕她離朕而去,所以朕索性砍了她的腦袋裝懷裡,這樣朕去哪兒,她便在哪兒。」


我同褚翰遞了眼神,滿屋衣衫不整的朝臣與女眷們紛紛被驅趕出太和殿。


殿門一關,整個太和殿瞬間歸於一片寂靜。


「鳶兒這是要逼宮?」


父王走到我跟前,接過我手中的頭顱時,一旁的雲鷹瞬間便護在我身前,而褚翰卻是將劍先落在父王的脖頸上。


「朕原是想呀,若是找回鳶兒你,便將你的頭顱砍下,好讓父王我將你帶在身邊,後來尋思,還是覺得把你做成人皮鼓好,就像你母後一樣,永遠都……」


父王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緩慢地低下頭,鮮血從他嘴角流出,雲鷹握著刀的手還懸在半空。


雲鷹原本呆愣的眼神,此刻卻斂著赤裸的殺意,他瞳孔清澈,完全沒有往日那副心智不全的模樣。


可我無暇顧及,我跨過父王的屍體,朝王座走去,從暗格裡拿出傳國玉璽。


我抬頭看向蒙遲,蒙遲領會後立刻帶人將褚翰拿下。


「皇兄離開皇都許久,許多事情總會有心無力,如此隻能讓臣妹代勞了。」


褚翰面露難色,不敢置信地看著滿屋眾人,最後他將目光落在長風的身上。


10


我將褚翰圈禁於湯池園中,在長風的扶持下把持朝政。


我的一切苦難源於這雙與父王相似的異瞳,可也是因為這副異瞳,朝中的大臣都畏懼著我。


我帶著雲鷹,去了當年我同他講的那些故事裡提及過的地方。


最後帶他走進父王的藏寶閣,我從琳琅滿目的物件中,拿下一把腰鼓,輕拍掉上面的粉塵。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雲鷹。」


雲鷹呆呆地看著我,沒有回應。


「這是我的母後,我母後絕色傾城,死後卻被我父王扒了皮制成這個腰鼓。這是我父王留住一個人的方式。」


雲鷹好似什麼情緒都寫入眼中,他哀傷地展開雙臂,輕輕地將我擁入懷中。


我前些日子夢見自己也做了同父王一模一樣的事情,隻是我卻記不清,我將誰制成那腰鼓。


我半夜驚醒,滿頭大汗時,便見雲鷹不合規矩地闖入我的寢殿。


雲鷹不顧阻攔奔向我,卻被趕來的侍衛拿下,他被撲倒的瞬間,從他身上飛出無數的螢火蟲。


頃刻間昏暗的寢殿便綴滿星辰般,搖曳著微光。


雲鷹趴在地上,露出與舊時一般無二的笑容來。


我俯視著他,卻是良久的沉默。


蒙遲來找我時,我正在雲鷹的陪同下批閱著奏折。


「陛下消失的這些年,我和太傅時常掛念著您。原想著您能這樣逃走也是好,沒承想那天還是收到陛下的信。」


「這些年多謝蒙將軍與太傅,青鳶才能走到今日。」


蒙遲看了一眼我身旁正乖巧吃著東西的雲鷹,面露難色,許久才繼續開口道:


「今日周邊紛亂頻發,微臣著人探查一番,竟發現了蠻努人的蹤跡。」


原本還在吃著茯苓膏的雲鷹,手微微頓了一下。


我將他的動作不著痕跡地收入眼底。


蒙遲走後,雲鷹吃東西的動作遲緩起來,最終他停下動作,他抬頭看向案臺前的我,依舊是一副呆傻的模樣。


長風深夜來訪時,將一沓密信呈上給我。


「齊懷王今日不慎跌入蠍池內,已不治而亡,這些是微臣收集到的他同蠻努人通敵的罪證。」


我從案牍中微微抬眸,燭光映照入眸。長風跪在地上,看著我那雙異瞳,此刻卻滿頭大汗。


「勾結蠻努,是你的主意吧,長風。」


長風慌亂地抬頭,愈加解釋。


「那時我從商賈手中買下雲鷹,便是因著他胸前那枚勾玉。我知道那是蠻努皇室的象徵,我欲聯合蠻努餘黨協助懷王奪權,可……」


「可褚翰是個不堪用的,怎會明白你的良苦用心。」


「陛下英明!」


長風顫顫巍巍地跪拜在地,在這寒冬天裡,長風的額角卻還是滑下幾滴汗來,他好似下定決心般,才遲緩地開口道:


「微臣鬥膽說一句,他既是蠻努人,陛下便不好留他在身旁。」


我垂眸不語,隻擺了擺手揮退長風。


待到殿門被闔上時,四下寂靜一片,雲鷹從暗處走出來,依舊是那副呆愣的天真樣,將手中的茯苓糕遞給我。


我看著躺在他寬大手掌中的茯苓糕,淺笑著開口道:


「如今殿內隻有你我二人,不必再裝下去了。」


茯苓糕點從雲鷹的手中滑落,跌落在地,摔得粉碎。


呆愣的神情從他臉龐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那日刺殺父王時, 那副堅定明朗的樣貌。


11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我是裝的?」


雲鷹那如綴滿星辰的眼眸, 深深地看著我。


「沈州傷我眼睛那事之後,我便發現你一直在裝傻。」


「我沒有想到, 這麼多年過去,我再次清醒時, 見到的第一個人居然是你。」


雲鷹的眼睛蒙上一層水霧, 他眼角微紅, 好似有千言萬語卻如鲠在喉,落了滿室的沉默。


「少年時的一紙婚約, 可還算數?」


我抬頭,慢慢靠近雲鷹。


隻是那日,我在左相府裡陷入同樣的險境時,卻遇到接了委任前來取左相性命的沈州。


「□(」我伸手將他的臉扳回, 往前一傾, 覆上他的唇, 雲鷹渾身戰慄, 我嘴角勾起一抹笑, 加重了這個吻。


床榻上,雲鷹將我擁入懷中, 耳鬢廝磨間他開口道:


「你放心,我會帶著蠻努殘部歸順大齊。從今日起我至死都效忠於你一人。」


我抬手輕撫著他的臉。雲鷹魁梧的身影倒映在我那雙異瞳中。


於雲鷹而言, 那雙異瞳, 就如一個幽深的漩渦, 逐步將他卷入深淵。


「那日你將我從沈州手中救下,那之後你的吃食便都是我親力親為的。」


雲鷹對上我的雙眸,眼神中流溢著光芒,隻是不等他多高興會, 下一瞬,他便瞳孔微縮,好像極其痛苦一般側身跌落床下。


兒時我便學過,投毒要把握住用量,少量多次,這樣你便能夠悄無聲息地掌握他人的生死。


我望著頭頂赤紅的帷幄,自言自語道:


「雲鷹啊, 我不要你的忠誠,隻有你死了,我才能安心。」


空洞的聲音回蕩在寢殿之內, 我那雙異瞳傳來陣陣刺痛, 那刺痛蔓延至全身, 直至我那顆破碎的心。


後來我總做同一個夢,夢裡一個血肉模糊的人總緊緊糾纏著我, 似惡鬼,似怨靈。


他哭得傷心, 嗚咽著我聽不懂的話語。


每每從夢中驚醒, 我坐起身, 伸手輕撫著身旁的手鼓,那手鼓好似還殘存著一絲人的氣息。


我將臉貼在鼓皮上,意圖找回一絲過往的回憶, 隻是不多會兒便被侍從打斷。


那侍從聲音尖銳突兀,將我來不及織出的回憶刺得粉碎。


「陛下,該上朝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