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就是修燈那個啊！」

「他不會再來找你了嗎？」

「不會。」我朝著葡萄笑笑，「如果家裡的燈壞了，我們可以找物業來修。」

「太好了。」葡萄突然跳下座位趴在我腿上，「沒有人和葡萄搶媽媽了。」

我哭笑不得：「你怎麼會覺得他要搶媽媽？」

「甜甜吃完老師給她的餅幹又想吃我的時，她的眼神和叔叔很像。」

「那你還讓他吃蛋挞？」我又問。

「我是害怕媽媽也喜歡他。」葡萄一本正經地說，「我怕媽媽難過。」

「葡萄。」我幾番猶豫，有些話終究說不出口。

11

家裡有一些老照片，葡萄很愛問我照片上的人是誰。

我告訴她，有太奶奶，也有奶奶，還有爺爺。

葡萄他們去哪裡了？

我問她記不記得之前帶她去燒過紙。

葡萄回憶一番，像小大人一樣把我摟進懷裡，說她會一直陪著我。

找工作很順利，縣城實驗小學的會計考去了其他地方，我順利接替他的崗位。

Advertisement

對門住著一對外地搬來的老夫妻，對我和葡萄都很熱情。

有時候忙不過來，我就把葡萄送過去跟著老先生寫毛筆字。

那天回家，敲老先生家的門沒有回應，我以為他們把葡萄帶出去散步了，猛地聽見自己家裡傳出聲響。

打開門看見葡萄在沙發旁玩積木，屋裡還有一個陌生的男子。

那名男子局促地從沙發上站起來：「不好意思，沒經過您允許就進來了。葡萄她非要回來玩積木，沒人看著她爺爺奶奶也不放心，就讓我跟著進來了。」

原來是對門老夫妻的孫子。

「沒關系，你是葡萄邀請回來的客人。」我擺擺手。

來回幾趟混熟了，知道他叫程牧野，在國外念研究生。

12

「葉姐，早知道我給你送傘了。」

開完會班上聚餐，葡萄又被我丟在對門。

「沒事，同事送我回來的。」

「這樣啊。」程牧野笑笑。

「葡萄和哥哥說再見。」我招呼葡萄離開。

進家門沒多久，又聽到門鈴聲響。我還以為是葡萄忘了什麼東西程牧野給送過來，意料之外的人出現在門口。

「別關門。」他一條腿擠進門縫裡，叫我不敢用力。

「葉姐，葡萄的……」

剛巧程牧野也打開門，氣氛就這樣詭異地僵持住。

「葉姐，葡萄的發卡。」他把發卡遞給我，站在顧崢的旁邊，沒有要走的意思。

我隻能讓兩個人都進來。

葡萄好像對顧崢沒什麼印象，她悠闲地靠在程牧野身旁，指揮程牧野給電視換臺。

「葡萄，不記得叔叔了嗎？」顧崢小心翼翼地去拉葡萄的手，被葡萄躲開。

他似乎沒想過葡萄的反應如此冷漠，雙手懸在空中許久才放下。

他掏出手機敲敲打打，不一會外賣送來幾杯奶茶。

顧崢像剛才無事發生一般招呼葡萄來喝奶茶。

我眉心皺起，剛想阻止就聽見——「謝謝叔叔，葡萄現在不喝奶茶了。」

「葡萄，偶爾喝一杯沒關系的。」他把插好吸管的奶茶遞到葡萄手裡。

葡萄沒有拒絕，就在顧崢眼裡迸發些亮色時，她把奶茶送給了程牧野：「哥哥，大人可以喝。」

顧崢終於繃不住，教養讓他無法從程牧野手中奪過這杯奶茶，但他又不甘心。

「葡萄，叔叔明天再來看你。」他踉跄著站起來，失魂落魄地向門外走去。

我想告訴他不用再來了，可他落寞的神情叫我不忍心開口。

顧崢走後不久，程牧野也離開了，還不忘帶上所有的奶茶：「葡萄，你是小孩子不能喝奶茶，叔叔明天給你買酸奶。」

葡萄眼巴巴地看著程牧野出門，像隻傷心的小獸。

「葡萄，你真的不記得那個叔叔了？」我問。

「記得啊！」她說。

「那你為什麼——」

我話沒說完，葡萄反問我：「媽媽，叔叔會做我爸爸嗎？」

我愣住，艱難開口：「不會。」

「那我們就是陌生人。」葡萄眨了一下眼睛，「不要和陌生人說話。」

13

顧崢第二天又來了。

這次他帶了很多禮物，洋娃娃、公主裙，葡萄一個都沒收下。

他沒辦法了，用祈求的眼神看著我。

我陷入慌張，顧崢對葡萄這麼好，是不是已經知道葡萄是他女兒？

回想起那天他和朋友的對話，他不會一時興起真的做了親子鑑定吧？

很快我就打消疑慮，因為他說，隻要我願意回頭，他可以把葡萄當作親生女兒。

「您說過不會給我第二次機會。」我笑著拂開他的手。

「我後悔了。」他一把將我囚禁在懷裡，「我真的後悔了。」

我雙手垂在身旁，任由他這樣抱著：「可我不後悔。」

顧崢難以置信地看著我的眼睛，毫無章法地親吻我的唇瓣甚至想要敲開我的嘴，我隻是冷漠地由著他。

他拉著我的手貼在他的胸膛上：「你真的一絲一毫都感受不到嗎？」

我沒有說話，把電子手環舉在他眼前——心率正常。

「葉涵，你真殘忍。」他眼裡寫滿晦澀，「離開我，你就一點都沒後悔過？」

「不後悔。」我的聲音不大，但很堅定。

「算你狠。」顧崢用力搓了一把臉，「這種下賤的事，我顧崢做一次就夠了。」

顧崢來得突然，走得也突然。

我和葡萄的生活又恢復平靜。

程牧野回學校之前問我會不會和葡萄的爸爸復婚。

「葡萄的爸爸看著挺厲害的。」他羞澀地撓著後腦勺，「如果你不會和她爸爸復婚，我還有我的家人都很喜歡葡萄，你看……」

「可能會復婚。」我脫口而出，沒有解釋他把顧崢看作是葡萄爸爸這件事。

「也是。」他尷尬地笑笑，「誰會不喜歡你，不喜歡葡萄呢？」

14

程牧野去上學時，葡萄抱著他的大腿哭了好久。

「葡萄，哥哥又不是不回來。」程牧野把她抱在懷裡，哭笑不得，「不然你跟著哥哥去國外吧！我在國外給你找個幼兒園。」

葡萄當真了，叫我給她收拾行李，氣得我打了程牧野兩拳。

換季時葡萄受涼感冒，反復發燒總不好。

我帶她去檢查，醫生神色凝重，說要等專家會診。

「媽媽，我們什麼時候回家。」葡萄病恹恹地靠著我。

我的心一下沉入深淵，用力咽了好幾口唾沫才發現口腔幹燥得像被砂紙打磨過。

「醫生，要住下來嗎？」我顫抖著問。

「你讓家裡人先把衣服送過來。」醫生又說，「最終結果還沒出來。」

「好。葡萄，你乖乖在醫生伯伯這裡，媽媽去一下洗手間。」我向醫生投去求助的目光，眼淚已經從眼眶中溢出來。

匆忙來到洗手間，我捂著嘴巴不敢哭出聲，我的葡萄……

我的女兒……

好在專家會診後，葡萄並無大礙，我松了一口氣，癱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平靜。

站在最前面的專家盯了我好久，不確定地問：「請問你母親是孫月華嗎？」

許久沒聽見這個名字，我愣住，呆呆地點頭。

「還真是！你和月華長得一模一樣。」她突然雀躍起來，「當初月華就給我看過你的照片，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

「真沒想到。」她突然毫無徵兆地哭了起來，「你孩子都這麼大了。」

「如果月華還在，肯定很開心。」

我急忙從口袋裡翻出紙巾遞給她，她擦了擦眼睛，叫我去辦公室等她。

再次聽到「孫月華」這個名字，我心裡並無波瀾，但沈姨很激動。

她說她是我媽的大學同學。

「月華在學校的時候成績就好。」沈姨明明在看我，但我總覺得她看的不是我，「要不是車禍，你媽媽現在肯定比我優秀。」

我隻知道媽媽是媽媽，對媽媽的其他事情一概不知。

「她和你爸決定離婚的時候，已經拿到研究生錄取通知書。」沈姨長嘆一口氣，「她大學畢業和你爸結婚，很快就有了你，重新念書對她來講是一個艱難的決定。」

「我們一群人勸她, 讓她把你留在家裡。」沈姨的聲音帶著愧疚，「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不可能又帶著孩子又學習。」

「葉涵，孩子永遠在媽媽心裡排第一位。孩子在身邊, 媽媽總是以孩子為先的。

「在你和她的前途中，我們勸她選擇前途。」

「可是。」沈姨感慨萬千, 「你媽媽堅持要把你帶著。」

我愣在原地：「沈姨, 您說笑吧。離婚時他們都不想要我。」

「不可能。」沈姨神色凝重, 「你媽親自給我打的電話。」

「我親眼看見媽媽收行李的。她和我爸是行李收拾好才去的民政局。」我無奈笑笑。

「不可能啊。」沈姨滿臉疑惑，「她還讓我給你找幼兒園？」

電光火石間，我好像想到什麼：「沈姨, 我先帶葡萄出院，過兩天再帶葡萄去看您。」

15

回到家, 我迫不及待打開那扇關了很久的門。

爸媽車禍後，他們的行李連同過去都封鎖在這間窄窄的屋子裡。

皮箱上的搭扣已經鏽跡斑斑, 伴隨著清脆的彈扣聲響，箱子裡的衣物展露在我面前——除了媽媽的，還有我的。

湖藍色的皮面筆記本靜靜躺在衣物中，已經失去了光澤。

我小心翼翼地打開, 暈開的圓珠筆字跡除了記錄我的童年，還有一位媽媽復雜萬千的愁思。

【涵涵會說話了, 聲音很好聽, 以後可以去播音……

我洗完澡上床，手機亮起，點開微信，發現對方發了兩個字——【過來。】

「（以」【涵涵會不會嫌棄媽媽沒有工作, 我要怎麼辦……

【葉哥最近回家很晚, 他在外面做什麼……

【我越來越患得患失……

【葉哥和我爭孩子, 涵涵一定要跟著我……】

……

日記本沒有看完，我卻怎麼也翻不下去

這麼多年，我到底在恨什麼？

葡萄用小手扶住我的臉：「媽媽, 你怎麼哭了？」

「葡萄, 媽媽是天底下最笨的人。」

「才不是，媽媽是天底下最聰明的人，葡萄也是。」

16

終於放寒假，這一年發生了太多的事。

程牧野放假回國, 葡萄成了他的尾巴, 連我這個親媽都不要了。

顧崢真如他所說的那樣，再沒找過我。

除夕那天我帶著葡萄去了爸媽和奶奶。

那天夜裡, 我破天荒地夢到了他們。

夢裡，年輕的爸媽因為我爭執不下，誰都不願意放棄撫養權。

後來爸爸妥協, 讓我跟著媽媽, 條件是媽媽不能帶著我躲著爸爸。

鏡頭一轉又到了他們出車禍那天, 奶奶叫我去看爸爸媽媽最後一眼，我賭氣怎麼也不肯。

之後每次奶奶提到爸媽，我更是捂著耳朵不願意聽。

那時候不懂奶奶復雜的眼神, 夢裡作為旁觀者卻看得無比透徹。

周圍一切像走馬燈一樣, 我奮力追著他們遠去的步伐，突然聽到葡萄的聲音。

新年的第一天。

「媽媽，新年快樂！恭喜發財！」

葡萄穿著紅色的秋衣秋褲, 手腳並用朝我懷裡鑽。

我抹掉眼尾的淚水，摟住她：「寶貝新年快樂！」

以後的每一年，我們都要快快樂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