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天地間唯一的上古鳳凰，生來便是上神命格。

可天帝卻趁我未破殼時，強行抽我靈根奪我命格，隻為幫他女兒晉升仙階。

我大難不死，化作嬰孩落入凡間，被桃花村一個阿婆所救，由她撫養成人。

十八年後，天帝之女廣姝為了觀賞星雨，擅自動用天火。

天火自雲端落下，桃花村村民包括阿婆，皆被生生燒死，屍如焦炭。

安葬好他們後，我入山苦修，在四十年後成了廣姝宮中的一名仙侍。

鳳凰不發威，你當我是野雞？

1.

桃花村之所以叫桃花村，是因為村裡村外都遍植桃花。

每到落英繽紛的時節，隨手往空中一抓，手裡便能多出幾瓣桃花來。

可就是這樣一個平靜幸福的地方，被從天而降的大火毀了。

我從山裡採藥回來，看到整個村莊被燒成焦土，頹磚碎瓦上餘火肆掠。

我甚至分不清灰燼中哪些是阿婆的骨灰，哪些又是房屋燒毀後的木灰。

住在隔壁的阿杏懷裡抱著幾塊殘骨，怔怔地坐在地上發呆，空洞死寂的雙眼早已流幹了眼淚。

那幾塊殘骨是她的玉良哥哥。

阿杏是桃花村唯一幸存的人，因為天火降下時，玉良奮不顧身把她擋在身下，為她爭取了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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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記得明天就是他倆成親的日子了。

往昔少年郎，已成枉死鬼。

阿杏歡歡喜喜繡了一年的嫁衣，穿不上了。

我和阿杏一同給鄉親們立了衣冠冢。

之後我順著天火上殘留的神力痕跡，一路追上九重天，最後來到了披香殿外。

耗費神力最少的隱匿術，是我下過功夫苦修的。

收養我的時候阿婆已經上了年紀，常有病痛，需要草藥醫治。

可我那時隻是幾歲孩童，失去靈根和常人無異，為了躲避猛獸，進山採藥時便常用此法藏去身形。

此時卻派上了大用場。

天帝在披香殿中數落他的愛女廣姝。

「你啊你，怎的如此貪玩，雖說隻是點零星天火，可那桃花村還是燒死了三百多個人。」

廣姝穿著華麗的雲裳彩衣，一臉嬌嗔，趴在他膝頭撒嬌。

「不過是幾個低賤凡人，就跟地裡的野草一樣，死了一茬明年還會長出新的來，多大點事啊，父帝忍心為了他們責備女兒嗎？」

明明是神女的扮相，偏偏說出來的話卻冷漠如斯。

天帝無奈嘆了口氣。

「神仙誤傷凡人，傳出去難免被人詬病，好在這次隻是個小村莊，我已替你遮掩下去了，頂多幾日便沒人記得這件事了。」

輕飄飄一句話，便將桃花村三百多條人命輕輕揭過。

可真的沒人記得嗎？

當然不是。

至少我會一直記得。

記得將我從草叢裡撿回家的阿婆，記得給我張羅做百家衣的耿家嬸子，記得那些以為我和阿婆相依為命不易，常在我們門前偷放柴火和吃食的村民們。

那一張張鮮活的臉，就因為廣姝一場心血來潮的玩鬧，被大火全部吞沒了。

我攥緊了手，強行壓下心頭的滔天怒火。

正欲離開，卻聽到廣姝得意地跟天帝炫耀。

「父帝，我近來的神力隱約已到上神之境，馬上就可以突破了，你給我找來的鳳凰靈根果然好用。」

天帝欣慰不已，「我兒果然爭氣，沒枉費為父的一番苦心。」

我心中恨極。

一個乘人之危，一個枉顧人命。

好一對狼狽為奸的父女。

從我大難不死的那刻起，我就下定決心，遲早要找這對父女算賬。

卻沒想到，如今私仇之上又添新仇。

2.

我下了九重天，入深山苦修。

直到四十年後天宮遴選仙侍，才再次出山。

山中修行時，我曾偶得一天材地寶，奈何與火鳳血脈相衝，無法助我修行。

我便用來賄賂了負責選拔的仙官，讓他把我派進披香殿，做了一名端茶倒水的普通仙侍。

在我進披香殿的第二日，殿頂突然神力大亮，彩霞翻湧。

諸仙紛紛駐足殿外驚嘆。

「廣姝神女飛升上神了！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啊。」

「這有何稀奇的，神女是天帝血脈，自然天賦異稟，說不定天道早定了她為上神呢。」

聽著這些嘖嘖稱贊聲，我面無表情地垂下了眼。

愛女晉升上神，天帝大喜，將函帖送到了每座仙府，邀請眾仙來瑤池宴飲同樂。

為了出盡風頭，廣姝一早便讓織女準備了最絢麗的廣袖長裙，行走間仙氣飄飄，清麗脫俗。

然而她太過沉浸於欣賞自己姣好的身姿，一不留神就撞到了我身上。

彼時我站在殿中，手裡正端著茶器。

被她這麼一撞，褐色的茶水晃出來，在長裙上潑上了一團汙漬。

「你沒長眼睛嗎？」

廣姝呵斥我，目光落在我臉上時，眼中的嫉妒一閃而過。

「這誰啊，怎麼瞧著眼生呢？」

她轉頭詢問她的貼身侍女。

侍女見她不悅，生怕被牽連，上前稟道：「是剛從下界選上來的散仙。」

我忙斂眉垂首，十足的老實模樣。

廣姝挑剔地打量了我一會兒，忽然變幻出一面水鏡，水鏡明晃晃地照出了我的真身。

是一隻羽毛零落的瘦小山雞。

廣姝捂著嘴笑了起來。

「還以為是什麼東西，原來就是隻醜山雞修煉成精。」

她不屑地撇了撇嘴，饒有興致的眼神在我臉上來回逡巡。

我心頭一跳，一股不妙的感覺陡然而生。

果然，下一刻廣姝凝風化刃，貼著我的臉劃過，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

我抬手一模，摸到滿手的鮮血。

其他仙侍見狀，都噤若寒蟬，低下頭去不敢吭聲。

廣姝滿意地點了點頭。

「原形是那麼醜的一隻山雞，偏偏變出一張美人臉，真是虛榮，還是有道疤看著更順眼些。」

說完她悠悠然離去，還不忘吩咐仙侍讓織女們趕工，務必在瑤池宴會前織出一件更華美的衣裙來。

從那天起，廣姝對我的稱呼就成了山雞兩個字。

「山雞，給我倒茶。」

「山雞，給我端點心。」

「山雞，去把窗戶給我關上。」

我的真身才不是山雞。

天帝當初下手異常狠毒，我元氣大傷，又沒了靈根，至今都沒法恢復，真身這才成了這副模樣。

而我之所以趁機來到天界，一是因為天界靈氣充裕，有利於休養舊傷。

二來，隻有待在廣姝身邊，才有可能找出她的弱點。

3.

神仙的神力有兩種來源。

除了靠自己長年累月的苦心修行，還有一種，便是凡間信徒的供奉。

供奉越多，神力就越強。

廣姝修煉天分不夠，遲遲升不了仙階，所以天帝當年才會到處尋找能彌補她缺陷的靈根。

而我就成了那個倒了血霉的。

可廣姝即便得了我的靈根，也受不了清修的寂寞和苦累。

我發現她的神力大多都來自於供奉。

是天帝在凡間為她造勢，廣修神女廟，讓凡人奉上香火，才終於將他這個不成器的女兒拱上了上神的仙階。

很快到了瑤池盛宴那日。

廣姝身披七彩霞衣，襯得她眉眼精致，氣度高貴。

她行走在宴席間，矜持地接受著四方仙家的道賀。

而蓬萊島的神二代玄霄神君，敬酒時被廣姝的風採所傾倒，當場向她求親。

廣姝看著豐神俊朗的玄霄，掩袖遮面，雙頰羞紅一片。

待天帝含笑問她是否願意時，她佯裝扭捏片刻，然後才點了頭。

天帝撫須長笑，愉悅道：「金童玉女佳偶天成，實在是門好親事，聽聞玄霄神君不日也將渡劫飛升，那便將成親的日子定在飛升之後如何？」

玄霄喜不自勝，起身一揖到底。

「謝天帝成全，待我成了上神，必定風光迎娶姝兒入我蓬萊島。」

我冷眼看著這場求親。

鳳凰一族，向來一死誕一生。

上一任鳳凰因為斬殺為禍凡間的魔尊而身消道隕，這才有了在梧桐樹下集萬年天地之靈氣而誕生的我。

鳳凰是有傳承記憶的，所以我清楚記得萬年前天規首條就是禁情。

動情尚且不能，更別提公開嫁娶。

因為仙神有情，三界不寧。

可等到這任天帝繼位，他因自己動了情念，便廢除了禁情的天條。

仙界的風氣便一天天敗壞下去。

據我這些年所知，神仙因情愛瀆職的事就有十幾起。

真是世風日下。

4.

瑤池宴後，天帝閉了關。

玄霄因為思念佳人，日日出入披香殿，今日送法器，明日送丹藥，逗得廣姝笑意連連。

兩人的感情在一來二往中突飛猛進。

這日玄霄來了興致，立在書案後，握著廣姝的手，教她畫庭院中栽種的極品雪蓮。

直到我端茶來，進入兩人視線，他看見我，下意識皺緊了眉。

此人最愛以貌取人，第一次來披香殿，看見我臉上的疤痕便不喜。

雖然廣姝事後說劃我的臉，是對我小懲大誡。可我知道，其實是出於女人的嫉妒，所以我便任由那道疤留在了臉上，免得她看我不慣又來劃第二道。

此時的玄霄臉上浮現出難以忍受的神色，不解地問；

「一個面目損毀的醜仙，姝兒為何將她留在殿中？總在眼前晃來晃去，實在有礙觀瞻。」

廣姝看了我一眼，掩唇笑道：

「她醜成這樣，若趕了出去，其他宮殿隻怕也不會收留她，所以我就委屈一下，忍忍吧。」

玄霄嘆道：「姝兒當真心善。」

廣姝心善？

我嘴角一抽，放下茶後便退了出去。

兩人畫完了雪蓮，坐在茶桌旁品茶。

玄霄問廣姝，五日後是她生辰，想要什麼禮物。

「年年生辰都是那些花樣，沒什麼趣味。」廣姝眼眸一轉，顧盼生情，「不如你今年送我些新鮮玩意兒？」

「沒問題啊。」玄霄痛快應下，好像已有了主意，「到時定讓你大開眼界。」

可我萬萬沒想到，玄霄想出來的主意，是讓扶桑神樹上的十隻金烏同時出現在空中，為廣姝的生辰宴助興。

神仙有神力護體，無懼酷熱，到時候看到的隻是瑰麗無比的灼灼日光。

可對凡間而言，隻會帶來滅頂之災。

我終是沒忍住，生辰宴那天，在金烏升空前出言勸諫。

「神君三思，十個太陽同時現世，凡間會生靈塗炭的。」

誰知玄霄臉色一沉，「你是在教本君如何做事嗎？」

說完他看向廣姝，「姝兒你就是脾氣太好，都不管束殿中人，區區一個下等仙侍，也敢無視尊卑，反駁我的話了。」

廣姝被掃了興，心情也不佳，掃了我一眼，沉聲道：「天將何在？」

「以下犯上，將她押上天刑臺，鞭笞一百！」

我被天將押了下去。

出門前，聽見玄霄冷嗤的聲音。

「不過讓十金烏升空半日而已，能出什麼大事，姝兒你可要留個心眼，這仙侍莫不是想讓我注意到她，才故意說這些話的。」

廣姝深以為然，覺得我真的存了覬覦她夫君的心思。

為了警告敲打我，她將鞭刑加至了兩百。

我算是明白這倆為什麼能看對眼了。

顛公顛婆，可不就是絕配。

我在天刑臺上被鞭打得皮開肉綻，意識模糊間，還是看見了東方十日升空。

天界不禁情的後果，就是多了不少玄霄這樣不關心民間疾苦的神二代。

半日而已，說得輕巧。

天上半日，凡間可是半年。

我開了法眼，看到凡間的莊稼枯萎，河水斷流，土地皲裂，無數人因酷熱倒在路上喪命。

這一切，都是因玄霄而起。

害死那麼多人，怎能不血債血償。

我暫時動不了廣姝，但他還是沒問題的。

因為天賜良機，玄霄渡雷劫的日子快到了。

5.

生辰宴後，玄霄回了他的洞府，為渡劫做準備。

我一直覺得奇怪，這些日子他光顧著陪廣姝花前月下，根本沒時間打坐夯實根基。

可離開披香殿時，他卻自信滿滿地說，自己一定能渡劫成功，讓廣姝安心待嫁。

渡劫這種事誰都不敢保證自己一定能過，一旦失敗，輕則修為盡廢，重則身死命消。

玄霄憑什麼這麼篤定。

這個疑問，在我隱身進入他的洞府，看見中間那個護持陣法，還有陣法中間的鎮水石時，才徹底解開。

玄霄居然取了東海的鎮水石，為他抵擋雷劫。

鎮水石，顧名思義，是用來鎮水的。

東海沒了鎮水石，海水立時便會倒灌入江河，水位大漲，勢必在凡間引發洪災，又會死多少人。

玄霄這禍害，果真是留不得了。

我說過，鳳凰是有記憶傳承的。

隨著我法力一點點的增強，能想起來的東西也越來越多，其中就包括玄霄用的護持陣法。

玄霄見我出現，皺了皺眉，「你來這兒幹什麼？」

幹什麼，自然是來殺你啊。

我平靜地看著他，跟看一個死人沒什麼區別。

見我沉默，玄霄卻突然恍然大悟。

「你果然對我心思不純，還追來了我的洞府。」

他看我的眼神越發厭惡。

「一個山雞精，也不照照自己的模樣，和姝兒簡直是雲泥之別，也敢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