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約一場

第4章

​‍‍‍​‍‍‍​‍‍‍‍​​​​‍‍​‍​​‍​‍‍​​‍​​​​‍‍‍​‍​​‍‍‍​‍‍‍​‍‍‍‍​​​​‍‍​‍​​‍​‍‍​​‍​​​‍​‍‍‍‍‍​​‍‍​​‍‍​‍‍‍​​​‍​​‍‍​​‍‍​​‍‍‍​​​​‍‍‍​​​​​‍‍‍​‍‍​​‍‍‍‍​​​​‍‍‍​​​​​​‍‍​‍‍‍​‍‍‍‍​‍​​​‍‍‍​​​​‍‍‍​‍​‍​​‍‍​​​‍​​‍‍​​‍​​​‍‍‍​‍‍​‍‍​​‍‍​​‍‍‍​​‍​​‍‍​‍‍‍‍​‍‍​‍‍​‍​‍​‍​‍‍‍​‍‍‍‍​​​​‍‍​‍​​‍​‍‍​​‍​​​​‍‍‍​‍​​​‍‍​‍​‍​​‍‍​​‍‍​​‍‍‍​​‍​​‍‍​‍​‍​​‍‍‍​​‍​​‍‍‍​​‍​​‍‍​​​​​​‍‍‍​​​​​‍‍​‍‍‍​​‍‍‍​​‍​​‍‍​​​​​‍​​​​​​​‍‍​​​‍‍​‍‍​‍​​​​‍‍​​​​‍​‍‍‍​‍​​​‍‍‍​​‍​​‍‍​‍‍‍‍​‍‍​‍‍‍‍​‍‍​‍‍​‍​​‍‍‍​‍‍​‍‍​​‍‍​​‍‍​‍​​‍​‍‍​‍‍‍​​‍‍​​​​‍​‍‍​‍‍​​​‍​​​‍‍​​‍‍‍​​‍​​‍‍​‍‍‍‍​‍‍​‍‍​‍​‍​‍​‍‍‍​‍‍‍‍​​​​‍‍​‍​​‍​‍‍​​‍​​​​‍‍‍​‍​​‍‍‍​‍‍‍​‍‍‍‍​​​​‍‍​‍​​‍​‍‍​​‍​​​‍​‍‍‍‍‍​‍‍​​‍​​​​‍‍​​‍‍​​‍‍​​​‍​​‍‍​​​‍​‍‍​​​​‍​​‍‍​‍‍​​‍‍‍‍​‍​​‍‍​​‍‍​​​‍‍​​​‍​​‍‍​​​​​‍‍​‍‍​​​‍‍​‍‍​‍​​‍‍​​‍​​​‍‍​​‍​有些東西說出來了,就真的是把自己全盤否定了。


確診以來,我一直壓著自己,提醒自己要體面、要成熟,不要沒皮沒臉地去乞求同情、討要關心,但現在,我不得不承認。


我想要同情,想要關心。


我不想一個人孤孤單單地走。


宋均不知道什麼時候用力地回抱住了我,很用力,像是要我嵌入身體裡一般。


等到我哭得沒有力氣了,癱軟在宋均懷裡一動不動時,他才開口,聲音裡藏了一絲顫抖:


「沈文靜,有病就治,不準放棄。」


「晚期了。」我無力地回道,臉部肌肉習慣性向上拉扯,試圖擠出一絲笑。


他重重罵了一句髒話,松開我,眼睛紅紅地衝我吼道:「這麼大的事情,為什麼要一個人扛?你那個男朋友是廢物嗎?他為什麼不陪在你身邊。」


「他在忙著取悅別人。」我瓮聲瓮氣地說。


他微微張著嘴,一滴淚從他的眼眶滑落,他連忙別過頭,用力抹了下臉:「我背你下山,帶你去找醫生,你做事急急躁躁的,說不定是搞錯了。」


「宋均,能陪我喝酒嗎?」


「喝個屁。」


17


宋均一路背著我下山,隔著薄薄的衣料,我能感受到他身體的溫度,還有獨屬於他的氣味。


我輕輕開口:「宋均,謝謝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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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接收我無法消化的情緒。


謝謝你願意被我的負能量反撲。


下山之後,坐回車裡,宋均休息了好一會兒才啟動車子,背我這麼大的人下山,他累得夠嗆,但卻一直固執地不肯放我下來,就好像在和誰較勁一般。


「什麼癌。」宋均問。


「肝癌。」我老老實實回答。


「媽的,那你還喝酒?」他猛地一踩剎車,我們身體都被慣性帶著往前狠狠一栽。


「喝醉了就什麼都不怕了。」我垂下眼睛,回道。


他板著臉沒理我,重新啟動車子。


「宋均,沒關系的,我已經想通了,反正是晚期了,沒有治療的必要,我還有錢沒花完,就出去旅遊一圈,好好犒勞自己,日子應該會很不錯的。」我安慰道。


他又是一腳剎車,停住車子,目光沉沉地看著我:「去哪兒?」


「彩雲之南。」


「什麼時候走,幾點,哪個航班?」


我立馬緊張了:「你千萬別來送我啊。」


他緊抿著唇,嗯了一聲:「想多了,隨口問問。」


我如實說了之後,他垂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兒,才繼續開車。


到一個飯店門口停下時,宋均似乎調節好了,神色如常地和我介紹這裡的特色。


我心裡的愧疚消散了一點兒。


畢竟對一個陌生人分享這樣的噩耗都有些不妥當,更何況我和他共事五年,亦師亦友。


吃飯的過程中,宋允不耐其煩地勸說我再去復查一次。


我幾次打岔失敗,隻得認真地告訴他:「宋均,我不想再經歷一次那樣的絕望。」


他有點生氣,但又不得不顧及我的情緒,討好著妥協的樣子,看起來又憋屈又可愛。


我忍不住笑了笑。


第二天出發去機場時,我心情比想象中要輕松很多,我以為是昨天那場爆發讓我冷靜了。


又或者是,逃離這個有太多回憶的城市去往新的地方讓我覺得期待。


直到坐上飛機,即將起飛時,某些刻意隱藏弱化的情緒衝破了枷鎖,猛烈地叫囂,一發不可收拾。


我才不得不承認,我對這裡的人、這裡的事情,有多深的眷戀。


我捂著臉貼著窗戶那側,壓抑著聲音哭得全身顫抖,等飛機平穩地飛上雲層後,我才安靜下來。


「餓不餓?」


身側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我驚訝得不敢回頭去看。


那人又說:「沈文靜,我拿頭等艙的位置換到你身邊來,你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找你賠錢了啊。」


我緩緩轉過身去,對上了一雙帶著笑意的眼睛。


那眼睛的主人,似乎在求表揚,很驕傲很得意的樣子。


「宋均,你怎麼會來?你瘋了嗎?」我太過詫異,聲音有一點大。


「不要太感動了,以身相許我是不會同意的,你再想想其他報答的方式吧。」他斂起笑臉,語重心長地胡亂八道。


「你認真一點,你為什麼會來?」


我不肯被他帶偏話題,沉下語氣。


如果真為我來的,那這人愛心也太泛濫了,他才應該去挖野菜。


「辭了啊,我這種人才去哪家都是能將,這段時間就先大材小用一下,陪陪你,就當做好事了,說不定我還能給你帶好運呢,一不小心就讓你多活了個十年二十年,七八九十年也有可能。」


我定定看著他,沒說話。


他聲音小下來:「算命的說過,我旺妻……」


後面兩個字,基本屬於消音程度了,我不太確定自己有沒有聽錯。


隻得沉默更沉默,小心更小心。


18


宋均以守護神的姿態駐扎進了我的生命,說什麼都不肯離開。


某些不可言說的私心作祟下,我帶著受寵若驚和愧疚,接受了這份好意。


他很體貼細心,我那麼多瓶瓶罐罐的藥,哪個該飯前吃,哪個飯後吃,兩個藥間隔的時間多長,我說一次他就全記住了。


旅遊攻略也做得很好,玩什麼吃什麼,詳略得當,從不用我操心。


來雲南第三天,我手機忽然響個不停,而且都是陌生號碼。


一開始我以為是詐騙電話沒理,等到後面,我心裡隱隱有了答案。


宋均也猜到了,他放緩步伐:「要不給我機會,讓我發揮一下?」


我想了想,點頭,將手機遞給他。


「誰啊?」接通後,他懶洋洋地開口。


對方不知道說了什麼,他笑意變大:「看不出來你這小東西還挺通人性的,我老婆不睡我身邊睡哪兒?睡你頭上嗎?」


「你還有事嗎?」


掛斷電話後,宋均將手機遞給我:「他的中國話講得很優美,我就不復述了。」


我點點頭,強迫自己不去好奇。


如果說我一點也不想陸揚那是假的,在一起六年時間,那麼多回憶,足夠他見縫插針地在我放松警惕時冒出來耀武揚威。


他不值得是真的,可我投入的真心也是真的。


「沈文靜。」


想著想著就走神了,宋均突然喊我。


我抬頭,不解地看著他。


「不爽就打電話罵他,我教你。」


「啊?」好突然的建議。


「啊什麼,生活都那麼苦了,還不能找點樂子啊。」他拍了拍我的腦袋,「咱倆完全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對他指指點點,我們是罵他嗎?不是,我們是教他做人。」


他在 CPU 我。


「是有點想罵……」我說。


很早就想。


在他鼓勵的目光中,我撥打了陸揚的電話,聽到他聲音的一剎那眼淚決堤,我哽咽著開口:「陸揚,你個負心漢,大騙子,承諾的時候說得天花亂墜,結果一個都沒做到,臭雞蛋才會有蒼蠅來叮,你和陳詩詩渣男茶女,天生一對,千萬別分開了,好好在一起積德行善吧。」


一口氣說完,我心滿意足地掛斷電話:「怎麼樣?」


宋均擦掉我的眼淚:「不怎麼樣。」


他拿過我的電話,又撥打了回去,一通輸出,含媽量極高,特別原始粗狂。


髒得人眼睛痛。


完事之後,他將電話還給我:「通體舒暢。」


陸揚在毫不設防的情況下,遭受兩次攻擊,他肯定不舒暢。


想到這裡,我笑了起來:「宋均,咱倆幼稚死了。」


「人生在世,及時罵人,有益身心健康。」


他不以為意,繼續背著鼓鼓囊囊的背包往前走,帶我領略不同的風光。


我默默跟在後面,陸揚,就這樣兩清吧。


算了。


我放過你,也原諒自己。


再計較也換不來什麼。


19


宋均還沒放棄我。


午睡驚醒,我又看見他偷偷給醫生打電話了。


這次,說的是英文。


對於我的病情和症狀,他好像比我自己都要清楚。


每次聊天都長篇大論的,恨不得我一天吃了多少飯,喝了幾杯水都要詳細地告訴醫生,想讓醫生從細節中給他更多的建議。


但結束時,又是一副灰心喪氣的樣子:


「真的沒辦法了嗎?」


有一回,他說完這句話就哭了,坐在安全通道裡無助得像個孩子。


我藏在門的另一邊,無可奈何地注視著他。


宋均這場無妄之災,是我帶他給的。


如果我不告訴他該多好。


聽到宋均快要結束通話,我忙躡手躡腳回到床上,閉上眼睛假寐。


沒多久,床邊凹陷了一塊,應該是他坐過來了。


緊接著,額前碎發被人溫柔地順到一側,一個柔軟冰涼的物體貼了上去,一觸即分。


我嚇得抓緊了身下的被子,一動不敢動,就怕他知道,我是醒的。


等待讓時間變得漫長,不知道過了多久,那道一直繾綣注視我的目光才離開。


床邊終於沒人了,我緩緩睜開眼睛,心髒跳得有些快。


生病之後,我就養成了隨身帶著小鏡子的習慣,睡覺也會放在枕頭下面。


因為肝癌,臉色和眼睛會越來越黃。我想從中細細分辨,我到底還剩多少日子。


細細照完鏡子,我痛苦地閉上眼睛。


今天的我,更醜了。


忽然想到額頭上的觸覺,我忍不住摸了摸。


宋均你這個笨蛋,眼光怎麼那麼差。


20


我身體衰敗的速度很快,反應也更劇烈了。


經常腹脹腹痛,就好像有人在拿把刀絞弄我的腸子,割五髒六腑的肉,加大止痛藥的劑量都不頂用。


我覺得醫生騙了我,我活不了三個月。


這才不到一個月,就開始吐血了。


宋均急瘋了,非要送我去醫院,我發了很大的脾氣才制止了他。


這段時間以來,我的脾氣越來越陰晴不定了,對他口不擇言已經是常事。


但我從沒在他眼底看到這樣的痛色。


想道歉沒力氣,我隻能默默挪開臉。


病痛的風暴平息一點後,我抓住宋均的胳膊,擠出笑容:「宋均,我熬過來了。」


他眼底蔓起湿意,笑著誇我:「嗯,好厲害。」


「對不起啊,剛剛罵你罵得那麼難聽。」我說。


「沒事,以前我老罵你,現在也該輪到你了。」


說了一會兒後,我又沒力氣了,眨了眨眼,笑得更燦爛了:「宋均,我可不可以提前結束自己的生命啊?」


他瞳孔一縮,神情僵住,哆嗦著嘴卻發不出聲音。


我松開他的胳膊,拍拍他冰涼的手背:「嚇你的。」


縮進被子,迷迷糊糊要睡著時,我忽然又聽見他的聲音:


「什麼方式呢?」


「安眠藥。」我輕輕吐出三個字。


他用力吸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