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面安可梔

第4章

在我覺得周圍人差不多走完的時候,我從桌肚旁抬起頭,發現穆衡知正把那封信放到我桌上。


他的聲音不緊不慢地落下來:


「在找什麼?難不成,你也寫了一封給我,找不到了?」


真是……


我捏了捏自己發紅的耳尖,有些窘迫。


我懟道:「怎麼可能,我的話,才不會扭扭捏捏寫信呢。我要是喜歡一個人,都會大大方方去告白的。」


他笑了,讓我想起莫奈的日出。


「大大方方嗎?」


他似乎在質疑這個詞的真實性。


我不置可否,自己轉移了話題:「不是說要脫馬甲嗎?走吧。」


「脫馬甲?」他歪了歪頭,眉眼很溫柔。


果然不能和中老年人提新梗。


我看著他少年氣的臉,又想把中老年人的判定撤回。


「就是,交代你的真實身份的意思啊。」我忍不住吐槽,「這個梗都不知道,你修煉多少年才成人形啊。」


他挑了挑眉:「作為穆衡知的話,我是二十六歲。」


又嘴欠地添了一句:「是可以讓你叫哥哥的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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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叛逆道:「好的,叔叔。」


到瑞幸後,我們用小程序點了單,找個角落坐下。


因為可能不少人有晚課,所以這個點沒什麼人。


穆衡知靠在椅背上,一副等著我提問的架勢。


真要提問的時候,我反倒覺得詞窮了。


所以隻能從已知信息出發。


「你所說的香氣……是指栀子花香嗎?」我試探著問了問。


他卻伸出手來,我以為他要撫上我的臉,條件反射地後仰,面色通紅。


「反應那麼大幹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他眯眼笑著,像隻小狐狸。


「你聞一聞,現在還有花香嗎?」他眼神澄澈,不帶雜質,但在我看來頗具蠱惑性。


我鼻尖湊近他的手指,聞了一下,是葉子的清香氣味,和之前的花香完全不同了。


「是葉子氣味。」我抬頭如實說道。


他沒說話,用指尖點了一下我的鼻尖,沁人心脾的栀子花氣味從鼻尖擴散開來,竟有種唇齒留香之感。


我愣在原地,這種感覺,就好像和一大片栀子花海撞了滿懷,送走了春風得意,又迎來了夏風習習。


「這樣呢?」他像玩惡作劇的小孩,有些狡猾地笑著。


「很濃的花香。」我點了點頭,才發現他剛才點我鼻尖的姿勢有些曖昧,心又快速跳了起來,我連忙別過臉。


「你就是個栀子花精。」我肯定了我的猜想。


他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頭,展顏笑道:「很聰明。」


我平復著心跳,嘴角微微上揚:「那必須的。」


他嘆了口氣:「完全不對,完美避開了正確答案啊。」


……


那你誇我幹什麼。


他聳了聳肩膀,慢條斯理地說道:「我應該算是比較特殊的人類。」


我眼睛一亮:「那有什麼特異功能嗎?比如時間暫停啊、瞬移啊、復活什麼的。」


「沒有哦。」


就這啊。


我大失所望。


「這種特殊體質對我們可能壞處大於好處,」他雲淡風輕地介紹著,好像在說一種與他無關的新型生物,「擁有植物特性的人類,帶著奇特的香氣,從小就與旁人與眾不同。」


「不過成年之後就會好很多,」他繼續說著,「基本上就和正常人類沒什麼區別了。」


恰在此時,我收到取單提醒,去吧臺把他的也取來了。


拿到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點單的時候心不在焉,點了瑞納冰。


正在生理期的我直接痛苦面具。


他不動聲色地把他的熱飲換給我。


「少喝點冷的。」


我捧著那杯咖啡,感覺指尖有一點點燙。


「如果非要說好處的話,就是我們這個族群,是聆聽他人願望誕生的。」


他垂了垂眼睛,「而報酬,就是可以成為人的機會。」


我感覺不斷糾結於他的身份,有種揭人傷疤的違背良心感。


我喝了一口咖啡,被苦到了,表情不是很好看:「好啦,你不願意說完全可以不說,現在你和正常人類沒什麼區別,所以好好做人就行了。」


聽起來不像是可以安慰到人的話。


……


「好,」他摸了摸我的頭,輕柔地像給我戴了一頂絨帽,「那我就不說了。」


「光是可以行走,可以用雙眼看這世間的風景,對我來說都是無比的恩賜了。」他低頭淺笑,好像很高興的樣子。


我心裡忽然不是滋味。


我又想起之前他問我有沒實現的願望,但實在想不起來,所以姑且不打算提了。


日子還是在平淡地遊走著。


項目進行得很順利,我收到實踐報告終審稿的時候,發現上面都是詳細而又專業的批注。學長把這個發給我,用了個撓頭的表情:不知道怎麼回事,終審的老師太認真了,要是換作以前,頂多就留一句要使用科學性強描寫的批注。


我看著我那份終審報告,上面都把表述不當或者不完美的地方畫出來,重寫或者做補充過了,讓我想起小時候做的錯題摘錄本,也是這樣密密麻麻的。


把這篇終審報告改完看完,確實學到了很多知識,也掌握了科學寫作的技巧,感覺大有裨益。


群裡有學姐看到這篇報告,也是很感動老師的負責,提出項目結束的慶功宴上請這位老師一起來。


幾天後的慶功宴。


見到穆衡知的時候我甚至都不驚訝了。


一句「好巧」就掩蓋了好多小心思。


乍見之歡,久見亦怦然,大概是這種感覺吧。


「寫得真夠幼稚的,以後畢業論文不知道你怎麼辦。」他捏了捏我的臉,驚奇地發現我沒躲,瞳孔微微一縮。


「早就猜到是你改的了。」我眨了眨眼睛,「跟你上課時候用的筆記模式太像了,老古板,格式從來都是一個樣。」


他攏了攏圍巾,隻露出一雙笑眼:「這麼冷了還用冷刀子捅老師,心寒。」


「那就換成熱烙鐵。」我嘴貧道。


「長官,我是嘴很硬的人,怎麼審問我都沒有用的。」他話裡帶著笑意,輕推著我往玄關走。


我可能在外面站久了,腦子忽然一熱,說道:「嘴硬?不親一下怎麼知道硬不硬?」


他一回頭,正對上我的眼睛。


清澈的眸子閃過一絲晦色,他低下頭來,我後退,發現腳跟已經貼到牆壁。


「怕了?」他眯起眼睛,手指摩挲著我的下巴,我隻能抬頭望著他。


「別調戲我,我沒有定力的。」他切換了一副無辜的樣子。


我覺得有些赧然,進去坐下了。


「感謝夢夢學姐親自下廚!並且提供場地!」石目彥學長瘋狂地鼓著掌,看著我和穆衡知進來時,手都拍紅了。


張曉菲早就空降來了,她揮揮手,讓我坐她旁邊。


穆衡知被帥氣學長拉走,坐他們男的一堆裡了。


「謝謝大家,其實是點的外賣~」夢夢學姐訕笑著,大家也跟著笑起來。


「那倒不如去穆老師店裡。」帥氣學長看到坐在我旁邊的張曉菲,自我介紹道,「我叫周逸凡,歡迎今天也來參加!」


「謝謝,其實是聽說我姐妹趁機會過生日,順帶來的~」張曉菲撩了撩頭發,不易察覺地掐了一下我的大腿。


「對!」我忍痛配合她的表演,「菲菲是來慶祝我生日的。」


穆衡知低低地笑著,眉眼彎彎,難得看他一直笑。


周逸凡舉起酒杯,大家也順勢舉起酒杯或者果汁,大喊:「收官快樂!」


夢夢學姐點燃了中間蛋糕的蠟燭,看著我道:「還有!祝我們的美女小學妹王洛安生日快樂!安安二十歲啦!」


幾個學長學姐開始帶頭唱起生日歌,就是那麼幾句話,每年都聽,但是每年身邊都是不同的人,也有不同的感受和心境。


這一個學期以來,共同努力完成一個科創項目,磕磕絆絆但大家相互扶持,走過不少艱難險阻,最終還是完美收官了。


無論結果如何,對你對我對他,都是最美好的回憶。


我輕輕地許了一個願望,那個願望就坐在我對面,願望像天上的月亮,跟著我,但好像一直不會屬於我。


愛意野蠻生長,可將月亮私有嗎?


還有就是,希望友誼長存。


我一口氣吹滅了所有蠟燭,大家鼓起掌來。


張曉菲招呼著切蛋糕,每個人都分到一塊,快樂和甜蜜隨著蛋糕的被消滅,愉快地充溢在空氣裡。


酒足飯飽後大家東倒西歪,我喝得不算多,但也有些微醺了。


曾經說過的話還在腦海裡回蕩。


——「我要是喜歡一個人,都會大大方方去告白的。」


酒後壯膽,我遍尋穆衡知不得,發現他在陽臺上,靜靜地吹著晚風。


他的眼神不是很清明,可能喝多了,在吹風醒酒。


我走到他旁邊,有樣學樣地趴在陽臺欄杆上。


我在心中悄悄又快速地做了決定。


看他圍著圍巾,我雙手撩起他的圍巾,隔著圍巾捂住他的耳朵,這個動作有些困難,我要踮腳才能做到。


他被我捂住耳朵,因為喝醉了反應很慢,看起來傻傻的。


在他拿開我的手之前,我說了那句在心裡排練了很久的話:「穆衡知,我喜歡你。」


他眼神看起來不是很清醒,如果沒有回應的話,可能就是對我沒有太大的感覺了。


結果他舉起雙手,將我的手拿下來,放進他的手裡握著。


「王洛安,我醉了,但我沒傻,我聽不見,但我看得見。」


我回頭看了看,陽臺門不知什麼時候被裡面的人關上了,窗簾也被拉上了。


我臉特別紅,也前所未有地緊張。


我期待他的回答,無論拒絕還是答應,也算為這段時間的心動作結。


心跳如擂鼓之時,他低頭,在我額頭落下一個輕柔的吻,如蜻蜓點水,風過柳梢。


這個吻裡飽含了珍惜和小心翼翼。


在觸碰到我的額頭時我感到他在顫抖。


他放開我的雙手,抱住我,我們聆聽著彼此加速的心跳。


濃鬱的栀子花香將我包圍,我仿佛置身萬畝花海。


我想起那個被我遺忘的願望了。


是一個月夜許下的,隻有栀子花知道的願望。


「六歲的安安想在以後遇到一個隻愛我一個的男朋友。」


像小孩子過家家一樣的願望,但是有「人」一直記了下來。


十四年前的花香走過四季,在寒冷的冬日將我包圍。


在這一刻,我明白總有人會為我而來。


我和他一起蹲了下來,冬日的寒風灌進陽臺,吹得齒縫覺得塞牙。


「我們的祖先是 Flora,」他輕輕地說道,「希臘的花神。」


「你未看此花時, 此花與汝心同歸於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 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他把圍巾解下來,把我包得隻剩一雙眼睛,我便用我的眼睛把他勾勒下來, 藏在心裡。


「可是花如果有自主意識,也能感知人之悲喜。於是便有不少花朵,想變成人類。


「代價也很大,因為降生多選擇十二歲這個年齡, 一年十二個月, 是花神喜歡的數字。所以大多數會被當作孤兒。


「我就是被一對夫婦收養的, 因為他們生了一個女兒之後想要一個兒子,但是這家的夫人受了損傷,不能再生孩子了。


我趕忙蹲下來,撿了一些眼鏡的殘肢,抬頭真誠地看著他的眼睛:「多少錢?我賠給你。」


「你愛」「就比如上上課突然出去淋雨或者曬太陽。


「他們說我是沒媽的孩子,沒人管的野孩子。」


他垂眼, 月光傾瀉在他臉上, 睫毛投下陰影。


「幸好成年以後就不怎麼依賴花朵習性了。我也漸漸被接受成為正常人。


「在家裡隻有那個女孩子願意叫我哥哥, 把我當作家人,養父母因為我六年多的反常表現, 從來沒有把我當作他們的兒子,更像是家裡養的狗, 不餓死就行。


「我成年以後的學費都是自己勤工儉學做兼職跑來的。


「去年的時候他們出了國,把房子給了我,算是給我一個交代。


「我的妹妹才十四歲,她偷偷給了我一個闲魚賬號, 說這是她為我攢下的錢。


「我發現她把自己收集的裙子基本上都賣掉了,闲魚需要成年人才能注冊售賣,所以之前她用的都是我的個人信息。


「這筆錢不是小數目,我沒有用,隻是幫她把沒賣完的裙子賣掉,然後攢下這筆錢, 或許以後她什麼時候回來,我再還給她。


「我離開了那座房子, 自己付了首付換了房子, 如果他們以後回來的話,房子也會歸還給他們的。」


他輕描淡寫地講著他在人類世界做局外人的這段人生, 好像在講別人的故事。


我沉默著,輕輕地抱了抱他。


「花朵降生於世,是為了滿足人類的願望而獲得軀殼,所以我逃避去給人類實現願望。


「但當我變成人類, 我發現糟糕的事情, 我也有了願望,有了私心。」


他解開我的圍巾,左手護住我的後腦勺,低頭吻了下去。


「我的願望是你。」


愛意走過春秋冬夏, 有朵花將人類私有。


你願望中的那個人終將為你奔赴而來,不要自慚形穢,你永遠值得被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