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窮年
第5章
我再次摁下。
第二下。
第三下。
什麼都沒有發生。
——這把槍,根本就沒有子彈。
——朗子愈,他故意給了我一個注定殺不死人,便注定被人反殺的武器。
21
對手很快捕捉到轉機。
隻一秒,他劈手要奪我手中的槍,我翻身躲過,用胳膊肘壓制,一邊拿槍把猛擊他的後頸。
可他太皮實了,我像是隻蝼蟻錘在大象的背上,不痛不痒。
說到底,畢竟是縱橫沙場的一方司令,力量與身形又是絕對壓制。
於是很快,陶司令重返上風。
我掙扎沒兩下,一陣劇痛猝不及防從我的腿上席卷而來,衝進腦子裡發暈發燙。
——不知何時,他手裡多了把刀,已然不假思索地捅進我的皮肉。
痛。
我死死咬著牙,一聲不吭,慘叫也是白費氣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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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反而激發了他的興趣,他用力拔出來,隔了兩寸,再次刺下。
真他娘的痛,鑽著心。
我依舊咬著牙,他於是循環往復。
我終於痛白了臉,拼命擠了個笑,沙著嗓問道:「……是不是,我叫出聲,司令就停下?」
「是個狠角兒,朗督軍為什麼要養隻狼在身邊?」他答非所問,「那日見著四姨太,竟沒覺察出是這樣的人物。說說,為什麼想殺我?」
為什麼呢?
因為他想侵犯我?
還是,我原本就是為了殺他,而以獵物的模樣出現呢?
眼瞅著他又要拔刀,我拼盡力喝住:「別捅了……再一刀,這條腿就廢了……」
「都這時候了,你還想保住腿?」他手摁上了刀把,惡意地左旋三毫,就痛得我弓起腰背。
「求你,不要……」我咬得唇都破了,一嘴的血腥味叫人泛嘔,還是騰出一隻手,拼了勁地攬住他脖頸,捏著嗓掛上慣用的笑,「司令,我黔驢技窮了,沒能殺了您,我活該落您手上。求您留我條命,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他被我弄蒙了,饒有趣味地盯著我,拭了把我滿背的汗,把玩著我的戰慄。
「你的腿血都快流光了,怎麼伺候我?別我一碰你,叫得比殺豬還難聽。」
我挺起疼得打顫的身子,試圖把嘴湊上前,小著嗓告訴他:「司令,還沒人碰過我,我是個雛兒。」
他眼睛終於亮了。
我知道,這條命討回來了一半。
他松開手,看著那停在我腿上的半截刀子,惡趣味地咧開了嘴:「就這樣帶著它,你會痛到死過去。」
「無所謂……」我哀求,「隻要別殺我。」
他做好了享用獵物的準備,終於撲了上來,試圖撕扯我被血浸湿的衣服。
我忍著劇痛猛地從腿上拔出刀子,逮準了唯一的機會扎入。
他輕輕一撇,我便知道,我又輸了,這次是輸得透透的。
利刃刺入他的的臂膊,不至死,隻夠叫他吃著痛跌跌撞撞向後撤了兩步。
「好啊,好,你可真厲害,真找死。」陶司令擦了擦血,「好多年沒人傷過本司令了,今天卻差點兩次折在你手上。」
很快,他便又咬著牙咧開嘴,準備衝上來擰斷我的脖子……
命懸一線之際,門開了。
門口熟悉的輪椅上坐著熟悉的人,握著一把槍。
一聲槍響。
——瞄準的人卻是我。
子彈穿過我強撐的上半身肩膀,我終於支撐不住,被打翻在地,漸漸模糊開意識。
「陶叔叔,許久不見,怎麼這樣狼狽?」朗子愈慣性地擦著槍口,淺笑著品味陶司令臂膊上的血一汩汩留下,半是揶揄半是商量,「這一槍夠解氣了嗎?不夠,我就再給她一槍。但是,這個人,今天你得讓我活著帶走。」
「你憑什麼和我談交易?」陶司令百般不屑。
「憑我的人,如今圍了你的府。」朗子愈盡在掌握,「真動起手來,你要死,我和她也要死,可我不想她死。剛才那一槍,已經給足陶叔叔面子了。畢竟,讓人知道您被一個女娃娃……」
「小子。」他惡狠狠地威脅,「你爹的軍火,可還在……」
「無所謂。」朗子愈毫不在意地截斷他的話,「那是你和我爹的事,我管不著。」
他指了指地上的我:「我隻管她。」
陶司令看看地上軟綿綿的我,又看看輪椅上的朗子愈,興奮地笑起來:
「督軍府的三公子,竟然覬覦自己老爹的女人。怎麼,那麼想嘗嘗這雛兒的滋味?」
「雛兒」兩個字,變了朗子愈的神色。
「沒想到,你老子還挺有誠意,至今沒碰過她。就差一點,味兒就讓我先嘗了。」陶司令努努嘴,「為了個女人,不值得和你賭性命。一槍夠了,人你帶走吧。」
22
駛出安南公館的車上,我吊著口氣。
迷迷糊糊之間,口中一遍遍地嗫嚅著「為什麼」。
我的手涼極了,被他緊緊握著也沒能暖上分毫。
「不開那一槍,我怕帶不走你,我不敢冒險。」朗子愈死死將我摟在懷裡,「先入為主開了那一槍,他才覺得,對我來說,你不過是個叫我血氣方剛衝冠一怒的美人,沒什麼了不起,也沒什麼分量。」
他咬重了後兩句。
「倘若我不開槍,你不陷入昏迷,我不知道他會怎麼再傷害你折磨你,也不知道他會通過脅迫你加大什麼籌碼,」他添上,「什麼我給不起的籌碼。」
「……不是這個……」我弱著嗓,不甘心地又重復一遍,「不是這個。」
究竟是為了我,還是為了哪怕事敗,他也好全身而退,我不敢估量,也並不關心。
朗子愈沉默了。
半天,他垂著腦袋道:「這件事,是我沒保護好你。」
「……還有呢……」
他再不回應。
他知道我在問什麼,也隻有他知道我在問什麼。
他不答,我就幫他答。
哪怕每個字我都逼得費勁。
「……你給我一把,殺不了人的槍……是因為,倘若有朝一日,我真的不得已與你反目……我舉槍,就有足夠的時間和機會,留給你不假思索地殺了我……對嗎?」
我苦澀澀地笑了,笑得眼底一片湿熱:「三公子,您可真是聰明啊!」
我費了最後的勁摸了摸內襟的口袋,然後撐著扭頭看了眼來時的路。
丟了,不見了,那份照片憑證。
曾經叫我盼星星盼月亮的玩意兒,如今竟一點也不重要了。
夜半,我回到府上,婉婉站在門外候著。
「绾绾姑娘沒事吧?」一見我,她殷切地追問。
卻換來朗子愈毫不猶豫地拔出槍,對準她漂亮的額頭:「沒有誰比誰輕賤,你明白嗎?」
朗子愈真想我替了她,沒必要使下藥的小把戲。
我一早便猜到,是婉婉所為,放倒我也放倒他,卻不想朗子愈在醒後不顧一切也要去尋我。
他沒上膛,他定然不會真開這槍。
所以我不想看了,我輕飄飄地掸開朗子愈的手:「疼死了,快扶我進去躺下……」
進去後,我看到身後施婉君挨了一巴掌。
朗督軍打的。
我一點也不覺得痛快,隻覺得悲涼。
老小子有什麼資格打她呢?
怎麼就忘了,自己才是禍首啊。
23
打從那日起,朗子愈待我是百般的好。
我起先不理睬,因為真的痛到失語。
身子漸漸好了些,能說話我也不和他說。
朗子愈請來的女護士專業而耐心,無微不至地檢查著我的身子。
甚至,她請我擺出一個奇怪的姿勢。
我配合地打開。
「我是嗎?」我反問她。
她羞紅了臉,為了自己的差事被我看穿。
朗子愈進來後,我二話不說扔了個枕頭砸他。
「滿意嗎?新奇嗎?還是,更懷疑我了?」我戳穿他。
大費周章,他無非是想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如陶司令所說,是個未經人事的雛兒。
「我初夜的首個客人,就被我殺了。」我笑著,與其說是得意,不如說是涼薄,「就是銀行管財務的那個什麼大人物,據說錢財管得可好了,自己的錢包裝得滿滿的。從前光緒皇帝還在時,他就去文曲星下凡的狀元郎家當管家,後來李狀元家破人亡,他倒是飛黃騰達。哦,和你爹也有幾分交情呢。」
我故作無所謂地掏掏耳朵:「這事兒之後,媽媽為了妓館的生意,就買通了官府,說是給人暗殺的。那老東西,貪了那麼多錢,確實多的是人想要他腦袋。」
「你說過自己和萬千男人……」
「我說什麼你就信嗎!」我突然就惱火了,挺直起腰板衝他吼,「信人是什麼代價你不知道嗎?你給我槍時說的什麼?我信了你,就是因為信了你……」
我一激動,扯著腿上的傷,龇牙咧嘴得疼。
朗子愈想抱我,又不敢碰我,手足無措了半天,扶我重新躺回去。
這回換作他啞然了。
「三公子。」我突然叫他一聲。
「哎!」他亮著眼睛趕快一口答應。
「你知道我叫什麼?」他當然說不上,「誰天生叫绾绾呢,绾绾是妓館的媽媽擇的字,取自黃庭堅的《滿庭芳·初绾雲鬟》……」
初绾雲鬟,才勝羅綺,便嫌柳陌花街……窄襪弓鞋……朝雲暮雨……
這首千百年前道盡妓子的小詞,真可謂好不香豔,好不適合我。
「我叫挽瀾,好聽嗎?挽瀾,李挽瀾,也是個挽挽的音。」我重復著,這名字太久沒被人念起了,我自己都陌生,「我爹從小同我說,山河破碎,國將不國,唯我輩不懼生死,力挽狂瀾……」
我說著說著,莫名噙出兩汪熱淚。
「你爹呢?」他問。
「死了,全家都死了。」我攢緊拳頭,「這世道,不讓他活。」
他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替我拭去清淚:
「等你傷好了,我們離開這去南方。你想安居樂業,我們便隱於市井,你要力挽狂瀾,我們就赴身國憂。我從前也不懼生死,如今有你,便懼了。」
「做夢呢?誰和你走?你也配嗎!」話一出口,我便悔了。
寄人籬下,我還有求於他。
於是我嘆了口氣,叉開他的話,兀自道:
「你若真有愧意,就給我把槍吧,別騙我了,給我把真槍,裝了子彈的。我若再落了險境,至少能了斷了自己,少吃點苦頭,留個清白身子。」
「不會了,我不會再讓你……」
我咬著牙續道:「給我吧……」
他想了想,摸出槍塞進我手裡,心疼道:「我若再騙你,你拿它射穿我腦袋。」
「那之前的賬,還算嗎。」我舉起來,對著他,眯起一隻眼,瞄準了位置扣動扳機。
子彈從他耳邊劃過,打穿了他身後桌上的茶盞。
看來是個真東西。
「就不算了吧。」我說。
看見他杵著不肯走,我最後湊上他耳邊說了一句:
「我不同你去南方,三公子,我哪怕是和萬千男人,也比你幹淨,比這間屋子裡的誰都幹淨。你不配我,這個督軍府,也裝乘不下我。」
我微微燙著心,和那把槍一起啞了火。
之後,心疼也好,心動也好,便通通歸於死寂了。
24
事實上,我一早知道。
縱然我答應了,我們也根本等不到去南方的那天。
因為我的攪和,朗督軍的軍火栽在了陶司令手上。
他氣得吹胡子瞪眼,卻也隻能幹著急。
南北戰爭的硝煙終於很快蔓延至此,外面正在悄然變天。
朗子愈的公務繁忙起來,老小子還在佯裝鎮定,卻徹夜難眠,煙抽了一盒又一盒。
有一回,我瞧見婉婉也蹲在角落裡學著他抽,我路過,睥睨一眼,走了兩步又折返回來,一把從她嘴裡抽了出來。
「不許抽,傷身子。」然後我丟到地上,用腳碾滅。
「你管我。」她撿起來,不嫌髒似的又用牙叼住,試圖再次將它點燃,「你不也抽?」
我覺得好笑,無奈搖頭:「我是什麼人?你和我比,你幹嗎輕賤自己呢?」
她不理我,打了好幾下打不著,氣惱地把軟趴趴的煙頭摔在我身上。
兩個月前不諳世事的嬌小姐,如今不人不鬼。
我蹲下來,捧住她的臉,看著她憔悴而低垂的眼:
「你以前也是這個鬼樣子嗎?這鬼樣是怎麼叫朗子愈看上你,對你一往情深,念念不忘?」
朗子愈三個字,於她也像淬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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