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愛

第3章

「昕昕……」


他喊了一聲,想說什麼,卻啞在了嗓子裡。


村長一看見他也熱情地打開了話匣子:「哎呀你們認識嗎?這位是小付,村子出了事,他是第一個來的志願者,已經不眠不休一天一夜了,我讓他睡會都不肯,你們都是好人,好人……」


原來,付臣竟然在這裡出事第一時間,就毅然決然跑來救援了。


「昕昕,我知道你肯定會來。」


所以,他跑來是為了見我?


他突然像個犯錯的孩子,低下頭:「那天你說的話我聽進去了,我反思了很多,我知道你現在不愛我了,我打電話給你發消息給你,隻會讓你更反感我。知道這裡受災,我想你應該會來,我以你的名義捐贈了一批物資和善款。我努力了接受分手,很努力,我喝酒吃藥,瘋狂工作,拼命壓榨時間……可我不但忘不了你,這麼多年來的記憶讓我更加想你……昕昕,我做不到!我的世界從此沒有你的話,我做不到!」


我靜靜地看著他,今天的付臣讓我有些意外。


但也僅此而已了。


「付臣,你去開始一段新的愛情吧。療傷這種事情,你應該是很在行的。」


他忽然抬頭像是找到了勇氣:「所以我能重新追求你嗎?」


「真感人,付臣我怎麼沒發現你這麼痴情呢?」


趙妍妍突然從帳篷外走了進來,身上還帶著趕路的風塵。


付臣臉色大變,慌張地跟我解釋:「她不是跟我來的,我和她早就沒有瓜葛了,趙妍妍你竟然跟蹤我……」


「要點臉吧付總,我沒那闲工夫,你真以為我趙妍妍沒了你就活不下去嗎……」


我瞬間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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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倆給我滾出去,別影響我工作!」


趙妍妍叉腰:「你以為就你是工作嗎?大善人的樣子真討厭!真想不通付臣愛你什麼!」


付臣暴怒:「趙妍妍你給我閉嘴!」


這時,一個小孩驚呼地跑了下來。


「滑坡了!山裡還有人!」


眾人大驚,趙妍妍一把拉住他:「富水,別哭,你說清楚!」


原來他跟哥哥回去拿東西,又遇上泥石流了,還受傷了。


眾人慌亂地去救人。


小男孩似乎很依賴趙妍妍,一口一個姐姐地喊著。


我看著孩子,又看了看趙妍妍。


她下巴一揚:「怎麼,就你能資助人做好事,我就不行?」


富水瞪著黝黑的眼睛看她:「姐姐,我哥哥他……」


趙妍妍明顯猶豫了,她拉著富水的手:「這太危險了,富水,我們都不能去。」


我看到富水集滿眼淚的樣子,心軟:「等滑坡結束,我去一趟,你哥哥的傷,我可以救。」


趙妍妍震驚地抬頭,付臣更是大喊:「不可以!」


他拉住我的手,語無倫次:「昕昕,不行!你隻是救治傷員的,不能冒險!」


「我去,你不要去,聽話,我去好不好?」


富水也來了,他著急。


腳步很快,我隻能慢慢跟著。


腳下的石頭青苔軟滑,一個不小心就要摔倒。


這路是鑿出來的,旁邊都是斜坡巖石。


我以為要摔斷骨頭的時候,一股力量飛快跑來拖住了我。


我聽到『砰』的一聲,是人跪在地上的聲音。


石塊堅硬,他怕是受傷了。


往下滑了兩節,那人都好好護著我。


我抱著醫療箱起身,慌忙撿起手電筒。


燈光下付臣的臉白得發青,我定了定神:


「你怎麼在這?」


他氣喘不勻:「不……放心。」


我檢查了下他的胳膊和肋骨,估計沒什麼問題。


當手挪到受過傷的腿時,他狼狽大吼。


富水喊人去了,他們合力將付臣抬下去時,我還怔愣著。


我囑咐其他人開車回去,自己上了救護車。


付臣痛得直抖,一直出虛汗。


他想拉我的手,我沒動。


他這個樣子,像極了當年手術後復健時痛苦的模樣。


付臣努力睜眼,他咬著牙。


山路難免顛簸,痛極了他會喊:「昕昕。」


13.


他被推進手術室,主刀的是白潔。


她進去前拍了拍我,無聲安慰。


手術過程又快又慢,我腦子裡劃過許多東西。


付臣的姐姐匆匆趕來,她緊緊攥住我:「昕昕,阿臣他,他有事嗎?」


他姐姐是個很沒主見的人。


當初付臣住院,他們父親的葬禮都是我跟著操辦的。


「生命危險,沒有。」他姐姐聽了我的話松了口氣。


「但是他的腿原本有傷,這次……」


她一下緊張起來,開始慌不擇路,甚至把佛祖耶穌都念叨了一遍。


手術室的燈滅了,我們迎上去。


白潔宣布:「多處擦劃傷,都不嚴重。肋骨斷了一根也處理好了,隻是他的腿,需要觀察再做定論。」


聽到這話,我已經大概明白她的意思。


付臣的腿,再好也不可能正常行走了。


他姐姐像天塌了一樣,哭倒在我懷裡。


又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什麼,抓著我的手哭道:「昕昕,是阿臣對不住你。可你也看了,他是真的後悔了!這次也是為了救你才摔斷了腿,隻有你能讓他重新振作!」


「姐姐求求你,別離開了行嗎?」


我眉頭皺了起來,離開兩步的白潔猛然轉身:


「付小姐,付臣出軌的事你不可能不知道吧?怎麼當時不說呢?現在他可能又殘了,你倒是出來了!」


「鬱昕是你們家的接盤俠嗎?以前接著你們,現在還是?」


「當年她為了付臣放棄多少機會你不知道嗎?她是你們家的保姆嗎?是付臣的附屬品嗎?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她剛好幾年,你又拿道德綁架她,付臣拿愛束縛她,你們真是親姐弟!」


付臣姐姐被說得羞愧:「我,我沒有。可阿臣畢竟救了昕昕,他還愛她!」


白潔笑了:「他說出軌就出軌。現在愛鬱昕,鬱昕就必須接受嗎?」


「再說了,你們付家欠鬱昕的,他再殘一次也還不完!」


「沒有鬱昕,他當時早不知道爛死在哪了!」


我看著白潔義憤填膺的樣子,推開了付臣姐姐的手:「我很感謝他救我。」


「但也隻有感謝。」


她哭得更厲害時,趙妍妍卻跑了進來:「阿臣呢,阿臣呢?」


付臣姐姐看到她滿臉憤恨:「你也好意思來?」


「這裡有你什麼事?阿臣當時就應該聽我的,遠離你這個喪門星!不然也不會放著好日子不過,白白耽誤這麼多年!」


付臣姐姐罵得難聽,她難堪至極。


我輕聲問:「富水的哥哥……」


她突然就啞了火,半天憋出一句:「謝謝。」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趙妍妍一直資助富水兩兄弟,還和他們成為朋友。


我搖頭微笑,趙妍妍,似乎還不算那麼唯利是圖。


14.


聽說付臣醒了的那天,我帶著禮品去了醫院。


站在病房門口,聽到裡面的對話。


趙妍妍崩潰地說:「你折磨自己給誰看?鬱昕嗎?她不會回頭了!」


「付臣,她早就不愛你了!你看看我,我才是陪在你身邊的人!」


「滾!」一聲脆響後,付臣怒吼:「不是你!不是你!」


他吼累了,癱在床上,聲音很輕很堅定:「我愛的是她,從始至終都是她!平靜卻溫暖的她,義無反顧救人的她,曾經滿眼都是我的她……」


趙妍妍聽不下去,拉門出來。


正看到了外面的我,我們的角色好像對換了一樣。


她被折磨得筋疲力盡,滿臉淚水。


而我,眉目平和。


「為什麼?為什麼他不愛我了?」


「明明最初在他身邊的是我,我隻是犯了個小錯!怎麼就回不了頭!你一走他就像瘋了一樣,他就不愛我了!」


她一聲聲質問著,把對付臣的不滿都質問給了我。


「趙妍妍,當初你嫌棄他,毅然分手;他好了你又回來,你利用他幫自己家謀利。你依附他又故作清高。」


「你管這個叫不改初心?你說這是愛?你們太可笑了,你和付臣一樣,你們的愛都太廉價!」


她聽了我的話,像被擊破的氣球,瞬間頹萎。


良久,她臉上再無不甘,抬頭,眼淚斷了線一樣:


「你說得對,是我故作清高,我之前放棄了阿臣,現在又不敢救富水一家。我比不上你,付臣他後悔是對的。」


「他配不上光明磊落的你。而我,連付臣都配不上。」


我搖搖頭:「趙妍妍,你隻是做了一個大多數人都可能做的選擇。」


她猛然抬頭,不理解地看著我。


「在功利的世界裡,你的離開放棄並沒有什麼錯。你錯就錯在橫插了別人的感情。不過我還得感謝你,讓我真正看清自己的心意。」


「我已經不怪你了。」我付之一笑,「所以你也不必妄自菲薄,誰都有追求美好的權利。富水也會希望他的哥哥永遠快樂。」


那天趙妍妍的哭聲整個醫院樓道都為之震動。


也許,這是她涅槃的開始吧。


她走後我推門而入,付臣看到我眼睛一亮。


他掙扎著起身:「昕昕,你來了。」


我把手上東西放下:「嗯,順便把這個還你。」


從衣服口袋拿出那枚胸針,他當時掉在康復中心的。


看到胸針,他笑得有些勉強:「既然送了,就是你的。」


「太貴重了。」我淡淡道。


他眼中光亮暗了下去:「昕昕,那天在帳篷裡,我問你的話,你還沒有回答我。」


「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看著他的腿,有些瘦。


明顯運動不足,肌肉萎縮了點。


想到那時候他車禍復健,我天天給他按摩,每次感覺他瘦了我都先哭。


我還自學針灸,拿自己試針,他有感覺我也哭,高興地哭。


想到他出軌,他和趙妍妍說不愛我,我一瞬間心痛到不會呼吸。


又想到後來無數次糾纏,我厭惡他,恨他。


到現在,我的心情很平靜,平靜到他就像我千百個病人中的一個。


清了清嗓子:「嗯,我現在對你,隻有感恩,沒有愛。」


他曾經說過的,一模一樣的話,我親口還給了他。


付臣聽到我的話,先是停了兩秒。


然後,他那雙帶有期盼的眼睛裡,出現了很多瀕死之人才有的灰敗。


對,是灰敗。


隨即他無聲大哭,表情猙獰,聲音靜默。


我悄悄離去,合上門時。


似乎合上了十幾年的時光。


那時候,我每天捧著一束鬱金香,推開病房的門。


裡面躺著的,也是付臣。


走出醫院,陽光刺眼讓我眩暈,風起風落得剛剛好。


那些熱忱的愛和驚心的痛,已隨風而逝,全然不重要啦。


番外(男主視角)


我又殘了,但這次沒人敢笑我。


因為我是付總啊,大名鼎鼎的付總。


可為什麼我更懷念當初的付臣呢?


他比我聰明多了,他知道珍惜最貴重的寶貝,鬱昕。


她現在真優秀,業界名醫,原來之前,是我掩蓋了她的光芒。


醫生說我能好,還建議我去她的康復中心。


但我不去,我好怕自己在她那裡一點尊嚴都沒有,也怕自己忍不住繼續糾纏。


更怕……她看我的眼神像看其他病人一樣,會打破我的幻想。


我復健不上心,好不好都行,對我來說,也沒那麼重要。


脾氣也開始陰晴不定,趕走了很多護工。


直到有一天,我聽到有人聊天,說他是從鬱昕的康復中心來交流經驗的。


我點名要他護理,姐姐哭了。


她說我終於振作了,可我知道,我隻是想多打探一些她的消息而已。


這個護理人員也喜歡每天帶些花來,看來她很熱愛自己的事業,她的員工都學會了。


從他口中, 我得知鬱昕拿了很多獎,離開我的她,閃閃發光。


她默默付出的性格也被別人充分肯定,她的員工們都很喜歡她。


被她救治的富水哥哥後來考上了大學,學的是中醫。


我復健用了兩年多,是上次時間的足足兩倍。


也無數次忍不住推著輪椅遠遠看她, 她身形還是那麼清瘦。


高興時嘴角會輕輕翹起,幾不可聞。


不開心也隻是抿抿唇, 更不可聞。


她就像一朵靜靜開放的鬱金香, 溫柔, 沁人心脾。


聽到她說對我無恨無愛更令人絕望的消息時, 我正拄著拐行走。


護工攙扶著我:「我們院長戀愛了,連工資都發得多了一點呢。」


我腿一軟, 就跪了下去。


真不爭氣, 又得多坐幾個月輪椅。


那天趙妍妍又來了, 她已經很久沒來見我了。


我看著她, 也做不到惡語相向, 因為如果說錯,還是我錯得更多。


我抱著東山再起後的炫耀心理接近她, 想讓她後悔拋棄了我時, 我就錯了。


她隻是搖擺不定,自私而已。


而我, 我還心盲眼瞎, 我竟然天真地以為。


能扛起我意志的堅韌姑娘,會對我的謊言毫無察覺。


趙妍妍說,她要出國了, 她想要獨立,像昕昕一樣。


真好,所有人都有了未來目標。


那我呢,我的後半生要怎麼過?


他臉上的緊張不似作偽,手都在顫。


「(我」不過也正常, 辜負了那樣一顆真誠的心,就讓我日日後悔吧。


我的腿好了,但還是有點跛。


沒關系, 本來我都應該是個殘廢的,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給了我新生。


我在商業上不再雄心勃勃,而是大部分轉投了慈善事業。


她結婚時, 我將那枚曾經親自設計,昂貴又獨特的胸針義賣了。


轟動一時, 我還接受了採訪。


那天下雨, 我的腿太疼了, 所以坐著輪椅。


記者問我:「您的胸針拍出了史無前例的高價,那麼獨特的愛物是怎麼舍得捐贈的呢?」


我笑了笑,我的摯愛早就失去了啊, 它再獨特也隻是東西而已。


我回答:「有些東西看似耀眼,是需要美好襯託的。有些東西看似平淡,卻默默閃耀。當你抱著自以為耀眼的東西沾沾自喜時,已經失去了珍寶。」


這個記者很聰明, 立刻反問:「還有比它更有價值的寶貝嗎?」


我點頭:「是,無價之寶,追悔莫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