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眼睛一亮，急急忙忙跑來，停在面前彎腰與他平視。

「你是不是叫蕭煜呀？

「嗯對，肯定是你，這也就你一個活人。」

那夜的月色比雪色更白，靜謐的光投在她的肩頭。

西風簌簌吹落頭頂的積雪，一溜兒落在他們的發尾。

蕭煜仰起頭，看見來人眼裡的欣喜。

她自顧自伸出手揉了揉他的頭。

「我叫梁玥，我會陪你長大，你以後可以叫我姐姐。」

2

阿姐。

一個從一開始就喊得不情不願的稱呼。

最開始的不情願源自對陌生宮女的不屑。

蕭煜不喜歡這個宮女。

她仗著比他大，使勁支使他。

今天讓他劈柴，明天讓他燒水。

真不知道誰是宮女誰是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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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點主僕意識都沒有，總是直來直往喊他名字。

蕭煜曾經皺眉糾正：「你應該喊我殿下。」

她笑眯眯揉亂他的頭發：「小殿下生氣好可愛。」

蕭煜很煩。

他覺得這樣不太對。

但又說不出哪裡不對。

她的人緣很好，總是能去御膳房或是其他宮帶回來食物，夜間回來時，她坐在臺階上，對他招手，然後將一塊奶糕分給他。

「好吃嗎？」

她總是看起來很高興。

似乎沒有事情能讓她難過。

蕭煜接過那塊奶糕，坐在她身側。

她歪著頭猝不及防戳他的臉頰：「喂。」

很好，現在她甚至連名字都不喊，開始喊他「喂」了。

蕭煜垂眸沒接話。

「你什麼時候長大呀，我想回家欸。」

「那你走。」

她苦惱支頤：「我回不去，我得陪你長大，然後嗯……登基？」

「哎呀還好這裡就我們倆，不然我得被拖出去誅九族吧。說起來謀逆罪是誅九族嗎，歷史課沒教這麼細。我們又不可能造反啦，封建王朝都亡啦哪還有誅九族。」

她話說著說著就會扯遠，然後嘰嘰喳喳很久。

蕭煜聽不懂她在說什麼，提到很多陌生的詞語後她會停下問他：「你聽懂了嗎？」

蕭煜點頭又搖頭，她慢慢給他解釋，解釋到最後，她神神秘秘地說：「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

傻子。

蕭煜當時這麼想。

她肯定是在宮裡待久腦子待壞了。

他不信，但他問：「你來自哪裡？」

她頗為煩惱地思考，最後說：「我來自未來。」

蕭煜覺得她笨笨的，簡單的問題竟然思考了這麼久。

他附和問：「未來是什麼樣？」

她東一榔頭西一榔頭地講，一會說她要上學，一會兒說樓下開了蛋糕店，一會兒又說想玩遊戲。

講得很亂，蕭煜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聽下去。

最後，她打了個哈欠，困呼呼地往他這邊倒。

靠到一半發現他太矮，不好靠著，神色又清醒了。

那是蕭煜第一次想快點長大。

這樣，她可以靠在他的肩膀上。

或許還可以抱她回去。

而現在，她揉著眼睛跟他道晚安，晃晃悠悠回她的房間。

蕭煜不是很放心她，夜半打開她的房門，給她掖好被子，然後替她關好房門。

她戒心真的很差。

3

到了年齡，縱然是不受寵的皇子，也得去太學上課。

蕭煜白日放學，回來又被她抓著教。

她教得毫無規律，一會兒給他講算數，一會兒講地理，偶爾用完全沒聽說過的名詞教生物。

很明顯，她不是個好老師。

還好蕭煜是個好學生。

她講得再亂他也能聽懂。

他舉一反三回答她的問題後，她會捏他的臉頰：「我以前讓媽媽生個弟弟給我玩，媽媽不同意，我可難過了。」

「我超級想要一個弟弟，你為什麼不喊我姐姐啊。」

這時候蕭煜已經認識她一年了。

他比起去年長大了不少，不過從來沒喊她姐姐。

「我有皇姐。」

她聽了也不惱，眨眨眼睛：「可是皇姐是皇姐，姐姐是姐姐，我比你大欸，蕭煜你喊我姐姐嘛。」

亮晶晶的眼眸望著他，蕭煜久久不語，那眼裡的期待一點點落下。

蕭煜垂眸，避開她的視線，輕聲喚：「阿姐。」

她高興極了：「哦耶以後你是我弟弟啦！」

蕭煜不高興。

蕭煜不想當弟弟。

4

第一聲喚出後，改口很容易。

後來的很多年，蕭煜總是喊她阿姐。

皇帝越發昏聩，他的手足開始相殘。

蕭煜投靠了他的皇兄三皇子，後來三皇子死於四皇子的陷害，他暗中收攏勢力，在混亂的朝廷中成長。

她挺關心他的情況，蕭煜沒瞞著。

不過他會淡化爭鬥中的傷亡，隱瞞陰私。

她信了，有時候還會遲疑說：「你不要太心慈手軟。」

笨蛋，心慈手軟這詞與他從不相幹。

隻是怕她不能接受，沒有告訴她罷了。

她出現以來，大家對她都很好，宮女太監是好人。

後來去了蕭煜身邊，蕭煜幫她避開所有的爭鬥，她說她來陪他長大，那她隻需要開開心心陪他長大。

蕭煜抱起晚間新奇喝酒喝醉了的她。

她意識不甚清醒，在他懷裡亂動。

捏捏他的臉頰，摸摸他的喉結，後來嘟囔著「要吃粽子」開始剝他的衣服。

蕭煜已經十六了，有了自己的府邸，他任由她上下其手半點反抗都未曾有。

她扯掉了他的腰帶，又把他的外袍拽了下來。

蕭煜知道現在應該離開，但他沒有。

醉酒的人貼在他身上，在他胸口蹭著，又舔又咬。

蕭煜抱她的手臂青筋暴起。

十六歲，血氣方剛的年紀，禁不起刺激。

他低頭，問她：「阿姐，我是誰？」

她迷茫仰頭，腦袋一歪：「蕭煜，你是蕭煜。蕭煜你怎麼還不長大呀？」

蕭煜把她放到床上，她滾了兩圈，眼見要掉下床，他按住她的肩膀。

滾了半會兒滾不動，她抱住被子坐起來。

圓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你為什麼不讓我滾？」

蕭煜壓下愈發凌亂的呼吸：「躺好，睡覺。」

她呆呆應：「哦。」

她躺得板板正正，手搭在小腹上，乖巧極了。隻有眼珠子骨碌骨碌轉，不知道有什麼壞想法。

蕭煜彎腰給她蓋被子，她像隻八爪魚抱住他，酒醉後格外嬌軟的嗓音撩撥得人心痒痒。

「不要睡覺嘛，你陪我一起滾。」

繃緊的弦徹底斷了。

蕭煜握住她的腰，啞著嗓子：「阿姐，我不是小孩子了。」

她眨了眨眼：「那你長大了嗎？」

蕭煜喉結滾動：「嗯。」

他挑開她的衣領，像剛才她對他做的那樣，如數奉還。

她嚶嚀：「你為什麼咬我呀？」

蕭煜重復剛才的回答：「因為我長大了。」

她愣愣地，隻理解了半句話。

蕭煜說他長大了。

「長大，要陪你長大，要回家。」

她抱緊他，毫無預兆大哭：

「蕭煜我好想爸爸媽媽，我什麼時候才可以回家？

「媽媽我要回家嘛，古代什麼都沒有，我討厭古代。

「上次我和蕭煜去平叛還受傷了好疼嗚嗚，我還要騙他說不疼，其實疼死了，系統又沒屏蔽我的痛覺。我不想在這裡，我想回家。」

蕭煜僵住。

自從他逐漸長大，她不再提回家。

但蕭煜記得這事，他派人查過。

她沒有家人沒有過去，像是憑空出現在這個世界上，隻為來到他的身旁。

他以為的戲言是事實。

她來自遙遠的，沒有他的時代。

「蕭煜我不會回不去了吧嗚嗚嗚。」

他沉默沒有回答，隻是為她擦去眼淚：「阿姐，留在這裡陪我不好嗎？」

「不要，我想回去……」

她聲漸漸弱了，在他懷裡哭累了睡著。

蕭煜為她蓋好被子無聲離開。

走出房門，夜間風大，長笛帶著遠方的思念吹入耳中。

不知何處遊子客居他鄉，婉轉哀怨的笛聲聲聲入耳，蕭煜煩極了，命人警告了一番吹笛人。

聽不到聲音，胸腔的煩躁卻越來越甚。

他想把她留下。

她既然為了他而來，就不應該離開。

她隻能是他的。

5

朝堂平定後的某日，他在看文書。

她繞到他背後，拿一根絲帶纏繞住他的眼睛。

眼前的光影被遮蔽，蕭煜輕聲道：「阿姐？」

她按住他：「別動啦，會纏歪的。」

失去視覺後，其他感官變得更敏感。

一雙柔軟的手牽起他的，她在前面為他引路。

黑暗會滋生恐懼。

但蕭煜不怕。

她離他很近很近，呼吸間是她身上淡淡的甜味。

應當是桂花糕的氣息，她愛吃。

「阿姐要做什麼？」

她不回答，又怕不說話他會恐懼黑暗，扯東扯西。

最後他被她按在一張椅子上，她扶住他的肩膀，慢慢摘掉絲帶。

眼前是一個醜不拉幾被她稱為蛋糕的東西。

以及……

一堆銀票。

她坐在他對面：「我們認識十年啦蕭煜。」

這段時間太忙，蕭煜忘了這回事。

十年前的那個冬日，和尋常時節並無區別。

冷風冷雪，和推開殿門的她。

那時候日子今日重復昨日，明日重復今日。

時間的觀念很容易被模糊。

但她記得。

一根小小的蠟燭插在蛋糕上, 被她點燃。

「雖然不是生日，但你也可以許願哦！」

蕭煜沒閉眼, 而且問她：「阿姐的願望是什麼？」

她思考：「嗯……希望天下太平？」

蕭煜：「好。」

他閉上眼睛, 許下願望。

他希望他的阿姐可以陪他一起攜手他締造的太平盛世。

可惜願望總是縹緲，寄願於神佛是最愚蠢的行為。

分完蛋糕後, 她把銀票和其他財物交給他。

她高興地抱了抱他：「蕭煜，系統說我可以回家, 我明天要走啦。」

蕭煜沒握住筷子。

他錯愕抬頭：「什麼？」

她笑眯眯望著他：「你長大了不需要我陪，現在有好多人陪著你, 等陛下賓天你會登基, 以後你就是皇帝啦。」

「唔, 你當上皇帝, 我回去上學，剛好嘛。對了, 我的財產分你一半，你以後要當個好皇帝哦。」

蕭煜垂眸，遮住眼底的神色。

他放下筷子，沉默良久。

「好。」

對他來說這場聚會是痛苦的開始, 對梁玥來說，這是臨走前的告別。

她永遠不會知道，他派人送她回宮時封鎖了她的寢殿。

她出不去。

可她還是消失了。

徹徹底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她應該回到她的世界了吧。

蕭煜咬了一口昨夜沒吃完的蛋糕。

黏糊醜陋, 真是難吃。

蕭煜把它扔掉了。

6

很多年後, 她又一次出現在他的世界裡。

她常常提起的系統從她身上轉移到他的身上。

它蠱惑道：「她走不了了，她隻能留在這裡陪你，難道你不希望嗎？」

蕭煜看著趴在城牆上遙望明月的她, 鬼使神差問：「你想家嗎？」

她呆呆地，和從前沒有半分區別。

「也不是很想啦。」

她不知道, 她這次回來和第一次不同。

她會長大會衰老, 會陪他一起死在這裡。

上課鈴響，魅魔進村了。

「蕭她」原因大抵是，她抱住他的腰, 踮腳親他。

「蕭煜，我陪你過完這輩子再回去好不好？」

她有自己的家, 有自己的朋友。

她願意陪他，是以為自己不會死掉, 而不是不想回去。

其實這些理由都是假的。

他很自私。

他不想她哭, 不想她恨他。

究其根本是因為，系統說：「如果你願意完成作為明君的任務, 可以送她離開並獲得獎勵去她的時空。」

那還能怎麼辦呢。

她不該留在他的時代，她有屬於自己的未來。

7

自她離開後, 他像一隻幽靈, 在時間長河裡遊蕩。

見他的王朝興起又破敗，見子孫後代人頭壘作京觀，被起義的人群推翻。

見過新的王朝變舊, 然後又出現新的。

最後工業革命推翻皇帝的龍椅, 民主自由的光輝散播大地。

他知道，那是一千二百三十五年。

第一千二百三十六年，他在大學授課，臺下有同學在摸魚。

她咬著筆蓋在本子上亂寫一通。

蕭煜走到她身邊, 指著本子上錯誤笑吟吟道：「梁玥同學，不要走神，這裡寫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