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茶大師兄

第4章

我們御劍落地。


月食已經結束,冷白的月輝下,冰原的中心似乎有紅霧翻湧壓境而來。


一個衣衫破爛的白發老道逆著人群邊跑邊喊:「大封要破了!」


「無妄海枯,生靈塗炭!」


此話一出,所有的修真者都神色一凜。


「那老道雖然瘋瘋癲癲,但從冰原深處傳來的異象看,怕是大封真的出了問題……」


魔族被封印在無妄海底數萬年,萬一大封真的出了問題,那根本不是尋常修真者可以抗衡的。


可大家隻是踟蹰了片刻,便紛紛召出本命法寶。


無妄海大封若破,便是整個無相大陸的浩劫。


有人大喝一聲:「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貪生怕死之徒,焉能為修真之人!」


於是更多人御劍而起:「蒼生浩劫,哪怕天意如此,吾等也要逆天而行!」


話音落下,各宗的修真大能們便齊刷刷朝著冰原中心御劍而去。


我正踟蹰,身後的虛谌大師持法杖縱身而來:


「皓月仙尊!這次可輪到和尚我先行一步了!」


雖然修為不夠,但今晚我既然頂著師尊的皮相,就不能當貪生怕死有辱師門之輩。


我踏上靈劍,召出本命法寶緊隨其後,向著那紅霧翻湧的地方飛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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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封,果然破了。


衝天的血氣如同血海地獄,仿佛夾雜著無數亡魂悽厲的哀嚎。


我掐訣打出一道劍光,血霧忽然翻湧起來。


突然,霧裡一個血肉模糊的人影被無數亡魂裹挾著,嚎叫著朝我攻來!


「真是胡鬧!」


一道凜冽的劍光忽然出現,從後方截斷了那血屍的攻擊。


「師尊!」


師尊面無表情地收起劍勢,沒有半點猶豫——


一腳就將我從靈劍上踹了下去。


「?!」


24.


我從半空落下,又被人御劍接住。


「三師弟?」


三師弟的符已經失效,恢復了真身的寧姑娘也在後面露出個小小的腦袋:


「司年姑娘。」


我才注意到自己也恢復了本身的樣貌。


看來老東西也忍不了我們幻化出來的身份。


這麼危難的關頭也得分神把我們這幾個糟心的玩意兒變回去。


見我又召回飛劍,三師弟插嘴:「師尊說讓咱們滾回去玩泥巴,不要留在這裡給他添亂。」


我也沒打算逞強。


能修補大封的老怪物最少都有上千年的修為。


即便我根骨再清奇,區區三百年的修為在這方面也確實幫不上什麼忙。


倒是之前那些蠢蠢欲動的魔修,此時卻仿佛人間蒸發了。


「算了,你把寧姑娘交給我吧。」


我看她在三師弟後面也有些拘束,身體左搖右晃的,又不好意思抓著對方的衣服穩固平衡。


果然聽我說完,寧姑娘眼角眉梢都露出了「開心」兩個字。


我這剛把人接過來,忽然異變陡生!


這時血霧已經被擊退,眾人正準備合力修補大封。


一聲類似嬰兒啼哭的詭異動靜突然從大封的破損處傳來,隨後是一陣猛烈的地動山搖。


所有的法術都在同一時刻失效了,大封周圍所有的修真者通通被一陣強大的吸力吸進了冰原深處。


在劇烈的晃動和顛簸之後,我抱著寧姑娘跌落在了一片碎落的焦土之上。


四周還散落著其他修真者。


但此時所有人的目光已經被前方一處詭異的場景吸引了。


焦土中央的湖底,居然倒生長著一棵樹。


但樹上結的不是果子,而是個通體漆黑的嬰孩!


「是先天魔胎!」


原來這才是大封被破壞的根源。


先天魔胎長成需要無盡靈力為養料,一旦降生,就是覆滅蒼生的大災禍!


還能召出法寶的人已經率先向著那魔胎攻去,可進入冰原的不止有宗門的大能。


還有魔修。


「誰拿到魔胎,誰就能得到老祖的傳承!」


「老子若吃了魔胎,老祖還能奈我何!」


藏在修真者中的魔修終於暴露了真面目,他們可不管什麼生靈塗炭不塗炭,瘋了般朝著那片湖水湧去。


師尊抽劍迎擊,見我也持劍而來,想都沒想就打出一記符紙。


是個小型的保命陣。


「滾回去待著!」


25.


我隻得貼著符篆踉踉跄跄地跑回去。


寧姑娘倒一反常態,不僅沒被嚇得哭哭啼啼,還費力將昏迷的三師弟拖到了一個還算安全的地方。


「嘖,菜雞。」我看了眼不中用的三師弟,又把保命符交給寧姑娘。


她伸手接過,血也同時順著手掌流了出來。


「流血了啊。」


「沒大礙。」寧姑娘隨手在衣擺處擦了擦,又把符紙貼在了三師弟身上。


見我要阻止,她忽然說:「他剛醒了一瞬,見我便喊大師兄。」


「我當了這幾日的寧言秋,他喊的都是寧姑娘。」


「如今我用了自己的臉,他卻喚我大師兄。」


「也不知怎的,有點兒高興,又有些心酸。」


寧姑娘是寧言秋的輪回轉世。


這件事師門上下幾個人都知曉,偏偏寧姑娘自己不知。


師尊不解釋就把她領上山,事後待人又苛刻。


師弟幾個也因為畏懼大師兄而總是回避她。


唯獨剩我一個女子,又因為對寧言秋本身的偏見連帶著對她也極為敷衍。


可仔細想來,她又哪裡錯了呢?


師門上下對她不喜,不過是因為她嬌嬌弱弱,又愛哭。


她不像大師兄。


不是那個戰無不勝的寧言秋。


師門上下慢待她。


不過是因為她不像另一個素未謀面的男子。


可是她不僅沒心生怨恨,還跟著我們以身犯險,變得越發堅強。


心中愧疚頓生,我扶正她歪了的發簪:


「這次若能活著回去,我就求了師尊,跟你一起下山。」


寧姑娘微垂下頭:「可我不是寧言秋……」


我不明所以,還沒想明白,突然心頭一顫,整個人猛地向前栽倒下去!


那魔胎,竟然要把這個地方的所有靈力吸到枯竭!


我趕緊同其他沒有迎戰的修士一起結陣,讓這股力量無法溢出到冰原之外。


但頃刻間,大家的靈力都被魔胎吸收了七七八八,能繼續召出法寶的更是少之又少。


唯有師尊他們幾個修為深厚的老怪物還有一戰之力。


師尊以劍撐身,掐訣繼續注入靈力修補大封。


虛谌和尚自後面將偷襲的魔修一杖斃命。


「皓月!終於輪到你欠老衲一條命了!」


他哈哈一笑,將一杆兩米長的法器舞得虎虎生威:


「今天就讓你們這群鼠輩見識見識老衲這根達摩法杖的妙處!」


又一長須道長持劍入陣修補大封。


他嘴角溢出血來,口中卻叫囂:「皓月!此戰若敗,你靈犀山怕是再不能橫行霸道了!」


師尊正色冷目:「此戰若敗,世上再無無靈犀山。」


26.


越來越多的修士加入進去,但仍舊抵不過魔胎吸收靈氣的速度。


寧姑娘肉眼凡胎,反而隻是失了些血色,一時間倒沒有性命之憂。


魔胎吸收靈力的速度忽然減慢了。


過多的靈力催動了魔胎的成熟,但也隻有此刻,才有機會將無妄海再度封印。


靈力終於不再如泥牛入海。


大封所化的湖水在幾位大能的竭力修補下也終於緩慢縮小。


還有時間……


這時,一個修士卻突然反水了!


他拿出骨鈴,以鈴中的魂魄為引,成功進入了湖水中央。


眼見事情將成,我拼著最後一口靈力,祭出了本命法寶。


我最善用的,從來都不是劍。


至寶軒轅弓現世。


我左手持弓,右手凝靈氣為箭矢,彎弓抬首——


瞬息間箭矢的尾翎便帶著靈氣凝結的流光朝那湖心疾速飛去!


魔修與先天魔胎被箭矢貫穿當場。


魔修手中的骨鈴落地,他的屍身化作一團血霧,瞬間被魔胎吞噬了。


冰原下,又傳來了一聲嬰孩的啼哭。


「魔胎反噬了……」


魔胎無法降生,就會把自己寄生在殺它的修真者身上。


操控其變成人屍傀儡。


軒轅弓祭出,我已經是強弩之末。


眼見魔胎凝成的血霧衝破湖底向我吞噬而來。


我想也沒想就召出了靈劍。


也是在這時,我第一次在師尊臉上看到了失措的表情。


他飛身而來想救下我,但血霧的速度比他如今要快得多。


「我沒想逞英雄。」


我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持劍抵在喉間:


「但靈犀山,不留貪生怕死之徒。」


魔氣侵入的前一刻,卻有一個人擋在了我身前。


她嬌嬌弱弱,身量也小,比我還矮半個頭。


愛哭,又怕疼。


27.


她說:「下山之前你與仙師的話,我其實都聽到了。」


「當天下人都希望我死的時候,隻有你是真心實意想讓我活。」


「我不是寧言秋,我救不了天下蒼生,我隻想救你一個人。」


魔氣入體,寧姑娘已經雙眼血紅,她七竅湧出鮮血,卻隻顧著擦下我眼中滾落下的淚:


「無妄海大封的一角,我不想用你的命去填。」


我抓住她的手:「那就要用你的命嗎?」


寧姑娘抱住我,將靈劍送入自己的胸膛:


「無主的女兒入不了墳茔,你幫我立個碑,也算在世上活了一遭……」


「戰神寧言秋,我還給你們了……」


28.


經三千裡無妄海一役,靈犀山宗門之首的稱號再無人敢置喙。


前有司年仙子舍身斬殺魔胎,後有戰神寧言秋力挽狂瀾,憑一己之力落成大封。


但各大宗門都折損了不少修士,長老們也都是療養的療養,閉關的閉關。


我獨自坐在後山,用刻刀一下一下刻著手裡的石板。


寧言秋這時候走了過來。


我逆著光看他挺拔高大的身影。


男人越走越近,光芒隱去,露出一張清雋卻沒什麼情緒的臉來。


是真正的寧言秋。


我重新低下頭。


「你在刻墓碑?」


我沒理他,繼續手上的動作。


寧言秋也不惱,蹲下身:「愛妻寧氏之墓……」


「我去山下問了,他們說隻有出嫁的姑娘才能入墳茔。」我也不覺得尷尬,隻將石板豎起,左右看了看,還是有些不滿意。


寧言秋竟然沒什麼反應,隻與我一同看了看,點出一處:「名字沒刻全。」


我抿唇,忽然有些喪氣:「我不知道她叫什麼。」


自從她來的第一天,大家就隻喊她寧姑娘。


她在這世上活了那麼短的一生,卻連名字都沒有留下。


立了碑,我忽然又覺得沒有什麼意思。


這地方,甚至連衣冠冢都算不上。


「等師尊出關了,我就自請下山歷劫。」


「道心不穩,於修行無益。」


寧言秋卻忽然拉住我。


我詫異地回過身。


寧言秋雖然跟我上了姻緣簿,但平素相處起來卻半點兒也沒把我當成未過門的夫人。


少年時把我吊起來打,成年後就改成把我按在演武場摩擦。


好不容易能坐下來教授點兒心法口訣,卻一板一眼比師尊還要嚴苛。


難得歷劫回來忽然就長情絲了?


面對我審視的眼神,寧言秋卻並沒有收回手。


「我告訴你她叫什麼。」


我反應了一會兒,突然意識到了寧言秋指的是什麼。


「她叫寧琅。」


「喜歡吃桂花糖,廚藝不好,隻會包餛飩。」


「她曾經繡過兩朵並蒂蓮,怕人不喜,隻悄悄做成荷包,貼身帶著。」


「最珍重的愛物,是有人送她的一支玉簪。」


師門上下對寧姑娘的身份三緘其口,更何況這些事連他們都不知道。


那寧言秋是怎麼知道的……


驚詫之外,我突然有了一個不得了的猜測。


可事情過於匪夷所思,我很快就否定了自己。


我失笑:「這怎麼可能……寧言秋,你不必為哄我做到這種地步……」


寧言秋沉著臉,雙頰緩緩緋紅起來:


「怎麼,非要我現在嚶一聲你才信嗎!」


我眨眨眼,想也沒想便脫口而出:「那你嚶?」


寧言秋冷著臉嗤道:「你之前明明每次都讓我憋回去。」


我怔愣在原地。


「信了?」


寧言秋忽然拿出了一根十分眼熟的青玉簪子簪在了我的發髻上。


他露出一抹淡笑:


「那天斬碎攝魂鈴,丟了的那一魄回來後,我就慢慢想了起來……」


「你送我的那根玉簪碎在了無妄海。我循著記憶重新刻了一根……」


「這次,換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