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岸

第3章

我手指頓了頓,才點進那個命名為《A 海區投毒案》的文件。


幾張深海照片,岸邊照片,幸存珠鱉魚的手寫自述,自首檢察官的錄音自述。


甚至有我出現在法庭的照片。


還有三條被斬斷的魚尾,其中一條被剝光了鱗片,隻留坑坑窪窪的血肉。


我盯著最後一張血腥的照片看了好久。


「你為什麼想成為檢察官?」


「我想保護星際和平。」


「上面說投毒案不要再追究了,聽見了嗎?」


「為什麼?」


「這麼簡單跟你說吧,它們的事情別管了,這個星際又不需要靠它們運行。」


「我想翻案。


「那個自首的根本沒有提到魚尾的事情。」


「翻不了的,別查了,人關一年就會被放出來。


「你要是想查,人一出來就會把你告到傾家蕩產。」


「那就傾家蕩產吧。」


「你這麼倔、那麼較真幹什麼?你出去隨便拉個人問問,誰會在乎那些東西?誰會把它們當作星際人看?哪個不是把它們當寵物的?這種事也不是一起兩起了,勸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人呢,活得糊塗點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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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辭職。」


腦海中想起這些對話,我側頭看著鮫人安靜又乖巧的睡顏。


真的傾家蕩產後,我才發現,有些事情,憑我一個人是改變不了的。


我的視線往下,替他拉了拉被子。


明天用他的珍珠去給他買個床吧。


分化了,可以分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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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想到,今天來買菜種的是,把我告到傾家蕩產的那位。


他穿著檢察官的袍子,臉上掛著笑。


為什麼被關了一年,他還配當檢察官。


「幾株?」


我淡淡地問。


感覺是來找茬的。


果然,他的手搭在培養箱上,居高臨下地打量起我這Ṭű₈個房子:「後悔了嗎?」


我避而不答,皺眉:「幾株?買不買?不買就走。」


看見他痞氣的臉就煩。


早知道買一個有貓眼的防盜門了。


「我一年前說過的話,你還記得吧?」


他拿了一疊沉甸甸的鈔票壓在培養箱的土上,似笑非笑朝著浴室的方向:「你拼了命地告我,結果自己養了條鮫?」


他揚了揚下巴:「分化了嗎?」


……


我竭力克制著自己的衝動:「出去。」


「生氣了?


「好歹同事一場,我告訴你鮫人怎麼玩才好玩吧?」


在我實在是忍不了,握拳想要揍人的時候,空氣中突然彌漫起比前幾天還要濃鬱的香。


我在第一時間屏住了呼吸。


鮫人渾身湿透地站在浴室門口,頭發粘黏在臉上,彎著眼笑,藍色的眼依舊是蒙著一層灰似的,但我能感覺到他生氣了。


他慢慢地走來,我側頭看了看已經出現混亂的檢察官,餘光瞥見防盜門沒關。


我動手的話會被拘捕。


而鮫人已經不歸屬海洋協會了。


他ṭüₐ們管不到了。


30


我從外面輕輕地關上了防盜門。


香味被隔絕開。


我閉了閉眼,鮫人應該不會再待在我這了吧。


對面的阿姨「刷」的一下打開門,我狐疑地往上看,監控拆了。


她瞥我,臉色不太好,嘴唇動了動,但隻是匆匆經過。


……


我笑了笑,人總是欺軟怕硬的。


我靠在門上,漫無邊際地想,這一周的星際頭條是什麼來著。


好像也是富豪的周邊八卦。


大概是過了十五分鍾,我重新開了門。


房間裡安安靜靜的,我拿起培養箱上的一疊錢。


腦裡回憶起兩年前那混蛋的自首:「嗯,我隻是開遊艇的時候不小心打碎了一瓶酒,沒想到那些珠鱉魚會因為這麼點酒死掉啊,我不知道,我也是不小心的,我隻是根據海洋協會的要求,在 A 海區上巡邏幾圈準備走的,怪我貪酒,無聊想喝上幾口醒醒神。確實是違反了《星際海上交通標準》,這個我承認,酒精超標了。」


我永遠記得他狂妄囂張的嘴臉。


「啊,魚尾,我沒印象,唔,你們可以看看監控,不過 A 區的海上監控,好像一直都是壞的。


「我身上的這些珍珠嗎,是我準備送給女朋友的,我女朋友喜歡收藏這些。是不是很好看?」


他無奈又抱歉地擺脫著嫌疑。


甚至在法庭上,假惺惺地懺悔,但隻為自己喝酒誤事而懺悔。


半字不提遊艇上的鱗片,不提岸邊發現的助分化的藥劑。


我待在海岸邊,聞著濃厚的血腥味,問幸存的珠鱉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珠鱉魚哆嗦著,害怕又小聲地說:「不知道。」


撒謊。


我再想追問,他就已經潛逃進了海,我甚至第一時間跟著他跳的海,但是他遊得實在太快了,半晌就尋不見了蹤跡。


「我一年前說過的話,你還記得吧?」


記得,怎麼不記得。


我一直想翻案,被他硬生生地綁去了 A 海區,他用力地將我按在沙地上,笑:「知道為什麼這片監控是壞的嗎?


「你不是一直想查嗎?」


他扣著我的手腕,將我的口袋裡藏的錄音筆扔進了海裡,嘲諷道:「所有的檢察官,就屬你最天真。


「就算我在這真對你做了什麼,你也告不了我。」


他拍了拍我的臉:「你該慶幸,我隻對鮫人感興趣。」


我失神地看著黑壓壓的天,說了兩個字。


他也不生氣,隻說:「等著你。


「你不如好好想想,你辭職了,還能怎麼賠起訴費。


「蠢貨。」


A 海區本是賞落日最佳的地方,但兩年前的事,讓星際的人心照不宣地遠離了這片海。


我躺在沙地上,側頭靜靜地看著湧動漲潮的海水。


白天為朝,夜晚為夕。


天黑了,太陽西沉進海。


挫敗壓抑的情緒整個壓垮了我,我撐著膝蓋站起來,在黑暗中搖搖晃晃地走進海裡。


原本真的隻是想去撈起那隻錄音筆的,我特地買了防水的,說不定還有用。


但我好累,脫力地放任自己沉進了海裡。


那日,我想結束生命,隻有藍色的海水知道。


忘記了自己最後是怎麼上的岸了,等我醒的時候,已經重新躺在沙地上了。


可能我還有求生的本能吧。


我抬手摸了摸,分不清臉上的是海水還是淚水。


我曾宣誓過的「保護星際和平」像個天真的笑話。


大言不慚。


蠢貨。


算了吧,一個案子而已。


不想再計較了,不計較任何事,做個沒有道德的人,是不是就輕松很多啊。


31


那日冒雨來的小姑娘又來了。


我問:「幾株?」


她說:「姐姐,你的弟弟還在家嗎?」


我搖頭。


她有些遺憾:「還是三株吧。」


她瞥見我ťù²櫃子上的鱗片,眼睛都發著光:「姐姐,這兩個鱗片你賣不賣啊?」


她走近,又看見了我放在最高處的那一整罐珍珠。


「這些珍珠賣嗎?」


我淡淡道:「都不賣。」


她瞥我,小聲:「會不會做生意啊。」


我走神地想,這些珍珠本來是打算給鮫人買個床的。


用不上了。


32


星際頭條:驚!爆!A 海區漂浮半截男屍,經打撈核查,他竟是/廣告/,詳情請點擊/廣告/查看。


流量密碼算是給頭條玩明白了。


我看著打了碼的照片,想,大概很快就會來找我了。


果然。


「請你配合,和我們走一趟。」


「嗯。」


星際警察局吵吵鬧鬧的,甚至還夾雜著老人的哀嚎聲。


「下午五點三十一分,你在哪裡?」


「在家。」


「被害人為什麼去你家?」


「買菜種。」


「他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大概六點鍾。」


「下午六點,你在哪裡?」


「在家門口。」


「你在幹嗎?」


「發呆,和鄰居打招呼。」


「他是怎麼去的 A 海區?」


「不知道。」


「記錄上顯示,你曾與他有糾葛。」


「嗯。」


「為什麼?」


我的表情淡了:「因為我天真。」


「再問一遍,為什麼?」


我看著這個曾經勸說我的同事,嘆了口氣:「你知道為什麼,我也沒有殺他的動機。」


他晦澀地看了我一眼:「出去吧。」


……


從審訊室出來,我就被揪住了領子。


老人兇狠地問:「是不是你殺的我兒子,是不是你啊!」


我低頭看他蒼老的臉,我記得他,兩年前在法庭為他兒子哭訴求寫諒解信的老人。


他的手上也沾著血。


我冷靜無比:「沒有證據的事情,您不要張口就來。」


那位檢察官出來攔住了老人,跟我說,號碼沒變。


33


我在浴室,看見了一年前的那支錄音筆。


它靜靜地被放置在浴缸裡。


我笑了出來,視線慢慢模糊。


「知道為什麼這片監控是壞的嗎?」


「哈,我特地申請來 A 海區,因為這兒的監控沒人會去修。」


「你不是一直想查嗎?」


「所有的檢察官,就屬你最天真。」


「就算我在這真對你做了什麼,你也告不了我。」


「你該慶幸,我隻對鮫人感興趣。」


「那三支助分化的藥是我買的,你看,除了你,沒人會在乎這個。」


「鮫人渾身都是寶啊,分化了,也不肯變出腿,既然這樣,那斬掉好了。」


「鱗片也很漂亮不是嗎?」


「他們哭起來也美極了。」


「喝多了,確實玩大了,真沒想到珠鱉魚還有膽子報警啊。」


「但是你看,我不就被關了一年嗎,哈,誰會管那些東西的死活啊。」


「蠢貨。」


幾聲痛苦慘叫後。


「對不起,是我,是我做的,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我錯了!你們不要過來!」


斷在了這裡。


我打了電話過去,眼睛落在櫃子高處的珍珠上。


閃著光,潔白無瑕,顆顆分明的珍珠。


太陽終會西沉,但是還會東升不是嗎。


「我要翻案。」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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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際論壇:我就知道,當年那三條魚尾就沒人覺得很血腥很變態嗎?可惜直接被壓下去了。


:惡有惡報,活該啊。


:人在做,天在看,星際的垃圾/下頭/這種人竟然配當檢察官。


:玩得真大。沒人覺得這個女檢察官很 A 很帥嗎?A 區沒她我真的會遺憾。


:我我我!加一!


:話說,A 海區的落日是不是真的很美啊?


:是是是!!!!真的很美!和愛人一起去看過,但是兩年沒去了/遺憾/


我匆匆地刷著論壇,終於看見了條官方消息。


宣布正式頒布《星際海洋生物保護法》。


群眾輿論的力量啊。


星際承諾下個月在 A 海區搭建燈塔安裝監控。


什麼是正義呢。


從生物進化的角度來說,生存和發展是星際人的最高利益。有益星際人發展的,被定義為正義;阻礙星際人發展的,被定為非正義。但是,他們不也屬於生物嗎,屬於星際的一份子嗎。


什麼是匡扶正義呢。


不是同情弱勢群體,不是看熱鬧似的道德綁架,而是在保留良知的基礎下,匡扶星際社稷。


35


半個月後,同事找來。


我問:「幾株?」


他看著我培養箱裡的菜種:「你不準備回來?」


我猶豫了,沉默著沒說話。


他說:「他們向上級寫信,強烈請求你復職,上級也採納了,希望你復職。」


「他們?」


「嗯,我為我說過的話道歉,星際開始重視他們了。」他難得地不再咄咄逼人,眼神認真,「你真的很了不起。」


36


重新穿上了檢察官的袍子後,我也沒有搬家。


那位冒雨的姑娘驚訝地看著我,上下打量了一番,驚恐出聲:「你不會抓我吧?」


我看她:「?」


她面紅耳赤,支支吾吾沒說出一個字,丟下三張鈔票就離開了。


我想,她以後可Ťű⁸能都不會再來買我的菜種了。


嗐,損失一個顧客。


37


出門的時候,發現那位阿姨在搬家。


她低垂著頭,弓著腰一言不發地抬著冰箱。


我搭了把手。


這位總是站在道德制高點上對我指指點點的阿姨,小聲又飛快地說了聲:「謝謝。


「對不起。」


我沒做出什麼回答,看著她匆匆遠去顯得心虛的背影,好像生怕我抓了她似的。


她,隻是喜歡在生活不如意的時候,找我出出氣。


她的偏見並沒有傷害到我什麼,是我無所謂的態度助長了她的氣焰。


隻是有點煩而已。


38


晚上,我躺在床上,總感覺窗戶沒關好。


風,像夾雜在了海水的味道。


熟悉的歌聲響起。


我迷糊地伸手過去:「天沒亮,別唱了。」


「嗯。」


我瞬間清醒,手被他輕輕握著。


我想開燈,被他一把拉住。


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溫熱的氣息離我極近,我不怎麼自然:「咳,你聽得見了。」


「嗯。也看得見了。」


他身上帶著鹹湿的海水味,我騰地一下坐起來:「你沒去洗澡就上床?」


邋遢鮫。


39


「姐姐,可以進來扶我一下嗎?」


別信他,他看得見、聽得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