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鴿與木棉

第4章

「她隻是個養女,你要養著玩我可以忍,但你竟然要為了她放棄我!她能給你帶來什麼好處!」

賀靳深一把甩開她,將我拉到身後。

「陳棉不是玩具。她是賀家的公主,未來的賀太太。」

我睜大眼睛,雙目盈盈地望著他,眼裡盛滿湿潤的感激和愛慕。

在場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除了賀斯逸。

他靠在沙發上,一副闲散的樣子,冷眼看著好戲。

「靳深,你是認真的?」

賀夫人出聲問詢,賀靳深毫不猶豫地點了頭。

「你們的父親不在,我也管不住你們。既然孩子都大了,就讓他們自己拿主意吧。」

賀夫人搖了搖頭,起身往外走。周家夫婦抓著哭泣不止的周玥筱,冷冷丟下一句話:

「既然你們如此不顧兩家情分,那就走著瞧。」

14

別墅門打開,湧入的卻是穿著制服的警察。

「周玥筱女士,你涉嫌兩年ṱŭ₅前的一起買兇殺人案,ťű̂ₛ請跟我們走一趟。」

我心裡猛地一驚。

周玥筱大叫著不可能,被強行戴上了手銬,和周家夫婦拉扯著崩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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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副樣子,倒是比剛才楚楚可憐的偽裝要順眼得多。

我快意得渾身輕顫。賀靳深以為我害怕,安撫地捏了捏我的手。

賀斯逸走過來,站到我身後,語氣意味深長:「大哥真是雷厲風行啊。」

「既然要解決周玥筱,自然要斬草除根,讓她和周家再沒有翻身的機會。」

賀靳深摩挲著我的手指,看向賀斯逸:「接下來,你知道該怎麼做。」

下一刻,有警官戴著镣銬向賀靳深走過來。

「賀靳深先生,根據調查,您有協助作案的嫌疑,請跟我們走一趟。」

賀靳深的身體驟然僵硬。

他眼裡滿是不可置信,死死盯著賀斯逸。

一雙手從身後伸出,輕輕捂住了我的眼睛。

我聽見賀斯逸帶著笑意的聲音。

「大哥,斬草除根,是你說的。」

他彎下腰,炙熱的吐息噴灑在我耳廓。我微微瑟縮,他卻貼得更近,聲音低啞蠱惑:

「棉棉,想做賀太太的話,不是隻有大哥一個選擇。」

「你說呢?」

賀靳深和周玥筱一起被帶走了,周家夫婦也倉促離開。

賀夫人被突如其來的變故衝擊得搖搖欲墜,張口欲要質問,卻被賀斯逸截住了話頭。

「這麼些年了,您偏心大哥,疼愛問川。」

「現在大哥倒了,問川還是個學生,我要一個上桌吃飯的機會不過分吧。」

他把玩我垂落的發絲,聲音輕佻,俊雅的臉上卻毫無笑意。

賀夫人最終選擇了默許。

臨走前,她目光哀傷地看著我,神情一如當年她將我帶回賀家時的模樣。

「斯逸,媽媽當年決定收養棉棉,是不是做錯了?」

「當然不是。」

賀斯逸淡淡反駁。

「實際上,這是這麼多年裡,您做過最令我滿意的決定。」

我在心裡同意了他的看法。

如果不是賀夫人一時的心軟,想要為賀靳深的錯誤贖罪,收養了無依無靠的我。

我就不會有機會走到今天,親眼看見害死我哥哥的兇手和共犯伏法。

但是還不夠,還不夠。

我哥哥死時聲名狼藉,存在工作室裡的圖稿記錄盡數被周玥筱奪去。

無人聽他的辯解,一道道穿心的話語將他釘死在抄襲者和眼紅怪的恥辱柱上。

周玥筱此時所受的,不及我哥哥所受的萬分之一。

她依然戴著本該屬於我哥哥的冠冕,甚至於買兇殺人的事情被曝光後,網絡上還存在著她的擁趸:

「筱貴人惡毒,但其作品實在美麗。」

「有一說一,以後都看不到她的新作了,還怪可惜的。」

「能不能醒醒啊,殺人犯有什麼好可惜的,沒殺到你家是吧?」

「她最近的作品也不怎麼樣啊,還不都是吃老本。」

賀問川接到消息,從學校趕回家,和賀斯逸在書房爆發了激烈的爭吵。

「那是大哥!從小看著我們長大的大哥!你怎麼忍心讓他,讓他……」

賀斯逸不慌不忙,鎮定自若:

「當初聯姻的決定是他自己做的,幫周玥筱掃尾也是他自己的決定,如今不過是自食其果Ṭű̂₊。」

「要怪隻怪他太貪心,得了周家的便宜,還想著棉棉。」

賀問川冷笑:「你不也想著棉棉。」

賀斯逸淡淡反問:「你沒有嗎?」

漫長的沉默後,賀問川很低地應了聲:「我有。」

「我不會給你機會。」

賀斯逸語氣斯文而狂妄:「棉棉從前是被大哥蠱惑了。大哥叫她吃了那麼多苦,她還傻傻地陷進去……我不會那樣對她。我會讓她很快樂。」

「不過你說,她要是知道大哥幫周玥筱那女人處理的人,是她的親哥哥,她大概會恨不得殺了大哥吧。」

賀問川低聲警告他:

「那不算她親哥哥,隻是個半路來的。」

「你最好別再提這件事。不然我們都不會再有機會。」

他一邊說,一邊打開了書房門。

然後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我。

15

「棉棉?你……你不是在房間裡休息嗎?」

賀問川慌了手腳,目光閃爍,上前想要抓住我的手。

我慢慢地後退一步,眼神茫然又恐懼。

「哥哥,你不是告訴我,我是沒了爸爸媽媽才被收養的嗎?」

「為什麼你們又說,是大哥和玥筱姐姐害死了我哥哥?」

賀斯逸收斂了笑容,一貫鎮定的言語裡竟然隱藏著幾分無措:「棉棉,你聽錯了。我們說的不是……」

「你們說的就是我。」

我淚流滿面,輕聲說:「我都想起來了。」

「我有一個哥哥。他不姓賀。他死了。」

「你們都在騙我。你們都不是我的哥哥。」

我從未忘記過。

我隻有一個哥哥,他叫張沛生。

他將我從黑霧裡打撈起來,用他的光和熱溫暖了我三年,然後熄滅在我十七歲那天的秋天。

「我要離開這裡。」

他們同時面色一變。

我轉身向樓下跑去,別墅門卻已經被佣人上了鎖。

賀問川震驚地看向賀斯逸。

「二哥,你……」

「我也沒有辦法。」

賀斯逸推了推眼鏡,居高臨下地望著我,聲音漠然:「棉棉,哥哥今天如果放你走了,你就再也不會回來了,是嗎?」

我冷冷地看著他,閉口不言。

從那天起,賀斯逸囚禁了我。

我的活動範圍被局限在賀家別墅內部,連去學校都不被允許。

謝瀾打電話給我:「賀問川到主任辦公室來替你請假,說你身體出了問題。你還好嗎?」

「我沒事,學姐,你別擔心。隻是一些小麻煩而已,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謝瀾松了口氣:「那就好。我們告周玥筱的那樁案子已經打贏了,工作室現在火得不行,大伙都等著你回來呢。」

她頓了頓,又說:「不過,其實你現在不出現,也是好事。」

「為什麼?」

賀斯逸的手段,比所有人以為的都要更兇狠,也更致命。

一貫站在賀靳深陰影裡的輔助角色,走到臺前不過半月,就幾乎把曾經顯赫的周氏集團逼到窮途末路。不斷曝光的稅務問題,財務方面的悲觀研究報告,周氏集團股價已經出現了連續跌停。

謝瀾說,賀斯逸的車子一周被人砸碎了好幾次車窗,我這時候不出門反倒安全。

我心頭掠過一絲輕微的異樣,手下的動作卻沒停。

我把和周秦同校的一年期間,暗中留下的所有關於他霸凌同學的錄音和視頻都發給了媒體。

放在平時,沒有媒體樂意平白得罪周氏集團。

現在正是最好的時機。

16

那天晚上,賀斯逸如往常那樣來到了我的房間。

我也如往常那樣沒有理會他,隻是安心畫著自己的圖紙。

我知道他在等我說什麼。

他也知道我想要什麼。

經手賀靳深所有資料的是他,唯一可能掌握我哥哥清白的證據的人也是他。

那天無論他是否讓我離開,我都不會走。

賀斯逸站在我身後。

我握著筆的手很久都沒有動一下,啪嗒一聲,在眼眶中積蓄已久的眼淚掉了下來。

他輕聲嘆氣:「是你先不理我,哭什麼?」

「棉棉,你往外放了那麼多周小公子的料,可都是我幫你藏的尾巴。」

我扭頭瞪他,眼淚掉得更急:「賀靳深幫周玥筱收了那麼多次尾,你幫我收一次怎麼了?」

賀斯逸愣住了。

他克制不住地翹了翹唇角,隨後用手捂住我的眼睛,聲音裡卻是難以掩飾的笑意:

「不是說,我不是你哥哥嗎?」

我眨眨眼睛,睫毛刷過他掌心:「你的確不是啊。」

「想要別的稱呼的話,我要先看你的誠意。」

賀斯逸低下頭,吻去了我臉上湿潤的淚痕。

「你會看到的。」

法院開庭審判周玥筱和賀靳深那天,我終於如願以償。

國際珠寶設計大獎的主辦方,宣布撤銷曾經頒授給周玥筱的金獎獎項。

「對於已經逝世的、『白鴿』王冠及其他系列作品的真正設計者張沛生先生,我們感到無限遺憾和惋惜。藝術不一定高尚,藝術也可能下流,但藝術絕不該無恥。盜用他人成果、侵害他人生命並以此謀取名利的行為,恰恰是無恥行徑之最。」

陽光盛大燦爛,我坐在前往法庭的車上,淚流滿面。

這次是賀斯逸親自驅車,載我出門去旁聽審判。

「怎麼哭得這麼厲害。」他無奈地遞過紙巾,「等下見了大哥,可不許為他掉眼淚。」

我當然不會。

我隻坐在側席,遠遠望了一眼那兩個穿囚服的背影,就借口要上廁所,溜了出來。

我走到法院門口。

賀問川的車在那裡已經停了很久。

帕薩特低調地向機場的方向行駛而去。

「謝謝你,沒有告訴賀斯逸我申請國外交換的事情。」

我看著窗外不斷倒退的風景, 平靜地開口。

囚禁開始的那天,賀問川去學院替我請假, 看見了我遞交的申請表。

他在夜裡來到我的房間,問我是不是要走。

我伸出十指,握住他的手掌。

曾經白皙修長的、屬於鋼琴彈奏者的手指, 在經歷了兩次針尖上的演奏後,柔軟的指腹布滿了凹凸的創痕。

「賀問川,這樣的傷痕,我身上還有很多。」

「都是來到賀家之後留下的。」

賀問川緊緊地抱著我,劇烈而無聲地顫抖。

「那些時候, 我很疼, 可是你都在旁觀, 賀問川。」

「我不想再這樣疼了。」

所以, 放我走吧。

名叫陳棉的女孩, 本就不該加入賀家的門庭,隻做一株柔弱的、以察言觀色和算計人心為生的菟絲花。

我應該像爸爸媽媽希望的那樣, 像木棉一樣高傲獨立地燃燒。

也像張沛生期待的那樣,像白鴿一樣自由地翱翔。

17

我設計的、木棉系列的第三件作品,「木棉與白鴿」的戒指圖紙, 已經寄給了謝瀾。

她給我發了語音條,聲音裡滿是揶揄:「這次出去, 下次回來不會就是國際金獎得主了吧?」

我笑起來, 同樣揶揄地回她:「誰知道呢?」

我不知道我能否得到那最終的獎杯。

但我知道,它是我畢生追索的目標。

我從賀問川手裡接過行李箱, 轉身向安檢處走去。

他在背後喊我:「陳棉!」

「你會回來的,對吧?」

我轉過身, 對他笑著擺擺手。

眉目俊朗的男孩,看著我紅了眼眶。

「一個人在外面, 要小心啊。別再受傷了。」

誰說我是一個人呢。

我在候機室裡, 拿出了放在貼身口袋裡的絲絨盒子。

淺灰色的絲絨裡襯上, 躺著一隻很小的、彩色的王冠。

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夜晚。

那是我和張沛生一起過的第一個生日, 也是那天, 他接到了賀氏的邀請。

張沛生在一片黑暗裡為我點亮了十五根蠟燭, 在搖曳的燭光裡,掏出了這個盒子。

平價的彩色锆石和鍍金的銅絲一起, 攢聚成我畢生見過最美麗的王冠。

王冠正中是一顆扁扁的巴洛克珍珠, 正好是展翅高飛的白鴿形狀。白鴿的眼睛是白色的碎鑽,口中銜著火紅的锆石花朵。

張沛生說, 這是他為我設計的第一件作品,是給我的生日禮物。

「哥哥現在還沒有錢。」他撓撓後腦,有點不好意思, 「等哥哥以後做了大設計師, 賺了大錢,就把這上面的鑽石珍珠全換成最漂亮、最貴的!我們棉棉就是值得最好的。」

我看著亮晶晶的王冠,眼睛也亮晶晶的:「好呀好呀!那這個禮物有名字嗎, 不會就叫『白鴿王冠』吧?」

「不是哦。」張沛生搖搖手指,「你看它叼著的是什麼?」

「木棉花?」

「所以,它的名字就叫——」

「白鴿與木棉。」